■解放军报记者 刘建伟 特约记者 李国涛 通讯员 李学文 孙 梁
边防一线归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女兵邱耀萱依然心潮起伏。作为西藏山南军分区一名基层党史宣讲员,这一次边防一线之行她发现,聆听边防战友讲述身边的故事,远比自己准备的讲稿更感人。
青山处处埋忠骨。在古怒烈士墓前,邱耀萱仿佛看到了巡逻途中为救战友被飞石砸中英勇牺牲的那个年轻身影;在海拔4520米的无名湖哨所,她仿佛听到了模范团长高明诚踏雪巡逻的脚步声……
这些天,一个个英雄的名字,一段段感人的故事,始终萦绕在邱耀萱脑海。70年来,为了保卫西藏、建设西藏,无数边防官兵前赴后继,把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留在了雪域高原。仅山南烈士陵园里,就长眠着600余名烈士。
“高天厚土,英雄常在。”今年是建党100周年,也是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百年征程筚路蓝缕,七十载军民同心向党。学习先烈的英雄事迹,让邱耀萱感到,与其说是自己赴边防一线哨所开展党史宣讲,不如说是接受了一次震撼心灵的教育熏陶。
部队领导及苏万飞的亲属护送英雄回家。
高原作证,流血牺牲寻常事
前不久,山南军分区“百人百事”事迹展上,古怒、高明诚、张贵荣等烈士的名字赫然在列。
细心的邱耀萱发现,古怒烈士英勇牺牲时19岁,模范团长高明诚长眠雪山时39岁,原西藏军区司令员张贵荣以身殉职时49岁。几个年龄段数字的背后,是边关将士震撼人心的牺牲奉献。
今年7月15日,是烈士苏万飞一周年祭。这些天晚上,吉布哨所哨长苏江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次,他打开与苏万飞的微信对话框,颤抖着手打出几个字:“万飞排长,一年了……”只是,他没有点击发送,又默默地删掉了。
闲暇时,上等兵仲召国手机里又响起那首《祖国不会忘记》:“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听着听着,仲召国不觉间泪水在眼眶打转。
往事并不如烟。去年7月15日,对于全连官兵来说刻骨铭心:那一天,排长苏万飞坠崖牺牲。一个月后,苏万飞被西藏军区批准为烈士。
吉布哨所隐身于峭壁密林之中,是西藏军区为数不多不通公路的哨所之一。哨所的一袋米、一筐菜曾经全靠官兵肩挑背扛。2019年7月,哨所开通索道,结束了守哨官兵“背山”的历史。
那天,一切如常,只是风刮得比平常大些,索道上装载观察设备的大铁桶在爬升过程中晃动厉害。苏万飞带着列兵仲召国来到“收货”平台。
“铁桶摇晃得厉害,会不会掉下去?”苏万飞很担忧,他命令仲召国退后。铁桶到达龙门架时,突然加剧晃动,苏万飞见势不妙,一把抓住,没想到钢绳从滑轮槽中脱落,巨大的力量一瞬间将他带下悬崖。身后的仲召国还没回过神来,苏万飞已经不见踪影,一旁的观察设备却安然无恙。
“排长,排长……”仲召国声嘶力竭喊着。
最难以释怀的,是时任指导员杨作飞。2020年元旦早上,吉布哨所哨长欧阳叶因患爆发性心肌炎医治无效,来不及拥抱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弥留之际,欧阳叶拨通杨指导员的电话,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等病好了,我还要回哨所。”
旧伤未愈,又添新痛,怎叫人不动容?和杨作飞一样,那天,连长索朗群培第一时间赶到哨所,在岩壁间找到牺牲的战友苏万飞。他含悲带泪,哭得像个孩子。
诗人艾青在《我爱这土地》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据统计,从进军西藏、保卫西藏到建设西藏,山南烈士陵园里已长眠了600余名烈士。尽管这样,一茬又一茬的边防官兵,还是前赴后继地在这里扎根,无怨无悔地戍守在这里。
时光荏苒,雪山回荡英雄赞歌。30多年前,在进驻无名湖途中,排长张子义背负数十公斤物资走在队伍最前面。长途跋涉,张子义体力严重透支。靠在一处山崖边休息时,张子义突然紧紧攥住胸口,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壮烈牺牲。
蓝天为证,他们的背影屹立成山。6月12日,老兵丁松时隔39年重返雪域。参观军分区军史长廊时,在3197哨所“张福林班”展陈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兵深情地敬了一个军礼:“我以前就是‘张福林班’的副班长……”老兵的动情讲述,将现场官兵带回了那段艰苦岁月。
1951年12月,进军西藏途中,在雀儿山担任开凿花岗岩地段主攻任务的张福林,检查发现准备装药的炮眼有问题,便连忙检修,不料被一块石头砸中壮烈牺牲。翌年,张福林被授予“筑路英雄”荣誉称号,他生前所在班被命名为“张福林班”。
如今,“张福林班”驻守3197高地,张福林烈士的精神一直传承至今,官兵们以哨为家,先后荣立集体三等功20余次。
苏万飞的家人抱着他的骨灰哭得撕心裂肺。
雪山上,永远铭刻他们的名字
站在某边防团七连营门口,向海拔3782米的金布山望去,隐约可见索道的龙门架矗立在笔直的悬崖上,蟒蛇般的钢绳从谷底直插云端,到达吉布哨所。
苏万飞牺牲后,战友们将他坠崖的地方取名为“舍身崖”,每逢清明、烈士牺牲纪念日,大家都会献上洁白的哈达寄托哀思。
雪山无名,却永远铭刻着英雄的名字。距离“舍身崖”约100米的一片树林,官兵们取哨长欧阳叶名字中的“叶”,名曰“思叶林”。
“因突发性心肌炎牺牲的欧阳哨长,生前常常在这片林子里修路,这里的一草一木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士官王浩宇追忆。
有的人留在了寒冬,却铺就了通往春天的路。林中通往哨所的山路,雨雪天时湿滑无比。牺牲前,欧阳叶一直带领战友找石铺路。哨所少石,他便扩大搜索范围。路铺好后,哨所附近方圆1公里的石块,都被他“一网打尽”。
走进“思叶林”,林中挂着的1001只千纸鹤随风摇曳,成为吉布哨所的一道特别的风景。
千纸鹤是从云南“飞”到雪域边关的。今年年初,云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大三学生茶秋月,通过新闻知道吉布哨所、了解欧阳叶和苏万飞的事迹后心生敬意,利用课余时间叠成1001只千纸鹤。和千纸鹤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书信,她在信中写道:“1001,寓意千里挑一,你们是千里挑一的好儿郎……”
在茶秋月寄来特殊礼物之前,河南漯河的拥军模范李丹也送来祝福,包裹里塞满了大白兔奶糖等食品,还有几个“福”字摆件。
“你们是最可爱的人,有机会一定再到哨所去看望你们。”李丹是西藏边防军人的“铁粉”。2018年八一前夕,李丹前往西藏边防,在詹娘舍哨所与官兵交流,西藏边防军人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遥远边关,英雄并没有被遗忘。和苏万飞一样,上等兵古怒巡逻路上坠崖牺牲的地方也叫“舍身崖”。只是这个名字,足足早了15年。
古怒牺牲后,他的新兵连副连长马云山,跪在悲痛欲绝的古怒母亲面前说:“妈,我们都是您的兵儿子!”
10多年来,马云山坚守“替战友尽孝”的承诺,这声“妈妈”越叫越亲。每次休假,家住江苏的马云山都会前去古怒老家重庆住上一段时间,在这个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中,做儿子应做的家务,尽儿子应尽的孝道。
每个边防军人身后都有一个家,一家不圆只为万家圆。对于军娃胡博文而言,父亲已有10年“没回家”。他只能通过一张泛黄的相片“认识”父亲胡永飞。从母亲周忠燕口中得知,父亲远在西藏服役,盼着父亲回家成了他朝思暮想的执念。
然而,苦等10年后,胡博文才明白,这是母亲延续了10年的善意谎言。2009年,身为汽车队队长的胡永飞带车前往拉则拉哨所执行任务,因路面塌方坠崖,车内3人被抛到了车窗外。
受伤的胡永飞看见,不远处有一块被卡车带落的巨石朝驾驶员和副驾驶员滚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将昏迷中的副驾驶员推开,自己却被滚石击中头部。两名战友幸免于难,他却永远留在了高原边关。胡永飞牺牲的地方,被官兵们称为“英雄坡”。
2019年,周忠燕鼓起勇气将真相告知儿子,并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到高原边关,登上拉则拉哨所。跋山涉水,千里奔波,母子俩站在哨所上,看着哨楼百感交集。雪山上的拉则拉哨所就像一座丰碑,成了母子俩的精神寄托。
古老的色曲河,从峡谷中蜿蜒而下。在河的中下游,岸边千仞石壁上“将军崖”3个鲜红大字格外醒目。1984年1月,时任西藏军区司令员张贵荣勘察边防巡逻道,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马尾艰难前行,中途突发高原性心肌梗塞,永远地倒在了边关。从此,“将军崖”便成了戍边卫士的精神高地。
将军崖、舍身崖、思叶林、英雄坡……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每一个故事背后都饱含着边防军人对党对祖国对西藏的无限深情。
苏万飞生前遗物。
前行,是对先烈最好的祭奠
“2012年对我们连队来说是一个有点特殊的年份。”回忆往事,某边防团二营营长杨祥国依然心绪难平。1998年罗国稳牺牲、2005年古怒牺牲……不知道谁发现这个巧合,每隔7年,连队就有1名战友牺牲。
对此,时任连长余刚并不迷信。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古怒牺牲后,古怒妈妈悲痛欲绝的情景历历在目。
“连队官兵亲如兄弟,一个都不能少。”每次巡逻都牵动着他和指导员张晓斌的神经。特别是那年5月的一次巡逻,新兵次仁顿珠着实让张晓斌惊出一身冷汗。
那次巡逻,次仁顿珠格外积极。到达“舍身崖”不远的一处绝壁,“路面”宽不足50厘米,脚下是万丈悬崖。其他战友都是拉着保护绳慢慢前进,而他身负30公斤的重物一路小跑。见状,张晓斌心急呵斥:“你不要命了!”
好在有惊无险,2012年连队圆满完成所有巡逻任务,官兵安然无恙。“睡袋、登山梯等巡逻物资装备不断升级,给官兵人身安全加了一把锁。”杨祥国说,“雄关险隘并没有吓倒官兵,一茬茬官兵沿着英雄的足迹勇敢前行。”
前行,是对先烈最好的祭奠。苏万飞牺牲后,副连长熊中辉临危受命,接替苏万飞的哨位。“努力做好苏排长生前未竟之事。”上哨之初,熊中辉深感责任重大。经历连续失去2名哨长的悲痛后,他深知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这位曾经的二等功臣尝试用自己的方式,使大家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熊中辉有自己的心得——注意力转移法,通过开展多种多样的文体活动,丰富哨所官兵的精神文化生活,让大家解开“心结”。器械训练场一再升级。单杠是用两根杜鹃树干搭上一根钢管制成的,苏万飞上哨后平出一块地,从连队拉来一副单杠,简易版变成制式版。如今,熊中辉带着大家发扬“南泥湾精神”,在“苏万飞版”单杠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宽了器械训练场。
新兵党员马俊玺说:“身边榜样是我们前行的不竭动力。”下连之初,他便主动递交巡逻申请,成为同年度兵第一批走上巡逻路的战士。
马俊玺从小生活在新疆塔城。在家人支持下,马俊玺从青海民族大学毕业后,毅然参军来到雪域边关。听了欧阳叶、苏万飞战友的感人事迹,马俊玺坚定地说:“苦地方累地方,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欧阳叶去世,连队下士彭毅特别伤心。之前,彭毅和欧阳叶总会相约一同训练,相互鼓励。魂兮归来思念长,彭毅把对欧阳叶的怀念化作刻苦训练的动力。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彭毅在西藏军区“雪域之巅·2020”比武竞赛中创破纪录,夺得单杠引体向上课目第二名,荣立三等功1次。
万水千山,归处是你。雪山上,那一串串脚印,那一道道风景,都记录着一段段可歌可泣的边防军人故事……
在英雄精神的感召下,官兵们奋力前行。
本版图片提供:王 浩、李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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