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第一、二次战役,战场情况发生变化,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我军要由运动战转为阵地攻坚战,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是就此在“三八线”以北进行休整,还是突破敌人在“三八线”的既设阵地防线后再进行休整? 彭德怀召集志司其它首长讨论后,决定选择后者,定在1950年12月31日17时发起第三次战役。
△第三次战役作战经过要图 图源: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从军事上讲,志愿军入朝才一个多月。已连续打了两个战役,西线6个军已相当疲劳;东线第9兵团人员、弹药、粮食得不到及时补充。况且,第二次战役后期敌人虽然逃得快,但有生力量的损失并不大,其主力大都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敌人的大踏步撤退,并不完全意味着彻底的失败,从战争常识上看,美军的撤退一是因为他们在“三八线”以北的平原无险可守;二是美军需要补充,需要迅速脱离接触,依托“三八线”以南的既设阵地进行整顿。在这种情况下志愿军去进攻,绝对有诸多的不利。但是,从政治上讲,志愿军停止在“三八线”以北,正合美、英的意图,他们正想利用三八线阻止我军前进.争取喘息时间,进一步加强其军事力量,以利下一步行动。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三次战役确实是一次冒险,志愿军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战役进程迟滞或者有较大反复,消耗了仅有的物资储备后,在从临津江向北的平原地带无险可守,志愿军反倒可能会因为粮弹不继无法抗击敌人的反攻,战局也有可能发生逆转。所以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和战役打响后能否速战速决,成为第三次战役决胜的关键。
△志愿军第50军和人民军第1军团并肩作战 图源: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
12月27日前,志愿军六个军(第38、第39、第40、第42、第50、第66军)和人民军三个军团(第1、第2、第5军团)共30余万人(其中志愿军23万人)在战役发起前一周开始秘密占领进攻出发阵地。由朝鲜人民军第2、第5军团在东线越过三八线,向敌侧后渗透;志愿军在西线向敌“三八线”防线发起全线进攻。志愿军部队发挥了出色的伪装技能,瞒过敌飞机和前沿哨兵的侦察,于12月31日入夜时突然发起攻击,集中100余门火炮打开临津江突破口,这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炮兵。 经志愿军和人民军两天一夜的穿插追击,至1951年1月2日,汉城以东的南朝鲜军溃逃,使汉城地区的10余万“联合国军”处于被中朝部队从右翼实施深远包围,美第8集团军司令李奇微不得不下令放弃汉城。4日夜,志愿军第50军和第39军的1个师连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进占汉城。8日,人民军第一军团占领仁川。同日,中朝部队已全线进抵“三七线”。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下令停止追击,第三次战役至此结束。战役中共歼敌1.9万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南朝鲜军。中朝军队伤亡仅0.85万人。
△占领汉城 图源: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
△志愿军某部开赴“三八线”。 图源:中国军事图片中心
12月16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让美国人民为朝鲜战争作出“任何必要的牺牲”,同时设立国防动员局,扩大征兵计划和军火生产。他在新年国情咨文中,要求国会批准将美军从250万人增加到350万人,一年之内将战机、坦克的生产能力分别提高5倍和4倍。一边是美英两国在联合国玩弄“先停战、再谈判”争取时间,一边是麦克阿瑟在抓紧时间整军再战。
但志愿军不会给美国人卷土重来的机会。毛泽东已经敏锐意识到,随着敌人速战速决图谋的破产,美国与其仆从国之间的矛盾会更尖锐,美国国内的反战情绪也会更加高涨。在这种背景下,只有乘胜而战,再给敌人致命一击,才有可能把敌人彻底逼到谈判桌上——否则,一旦让对手得以喘息,以美英等国强大的战争动员能力,志愿军必将面临更大的战场压力。
△志愿军某炮兵分队向“三八线”进发。图源:中国军事图片中心
早在第二次战役激战正酣的之际,毛泽东已经在谋划下一阶段的作战行动了。他在12月13日给彭德怀的电报中指出:“(一)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以很大的不利。(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一带地区,寻歼几部分敌人……”
12月21日,毛泽东再次致电彭德怀:“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线在人们中存在的旧印象,进行其政治宣传,并企图诱我停战,故我军此时越过三八线再打一仗,然后进行休整是必要的。”
12月29日,毛泽东在发往志愿军总部的电报中强调:“如果我军能照你们目前部署,于1月上半月打一个胜仗,争取歼灭伪军几个师及美军一部,然后休整两个月,准备春季攻势,则对民主阵线及资本主义各国人民大众影响甚好,对帝国主义则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情绪。”
接连三封电报,直指一个方向:打过“三八线”。
△视察前线的美军将领,右一为麦克阿瑟,中间的是李奇微。图源:中华网
12月26日,美国陆军助理参谋长马修•邦克•李奇微抵达朝鲜战场,接替在第二次战役溃败途中翻车而死的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尔顿•沃克(朝鲜战争中阵亡的最高级别的美军将领),同时兼任“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
李奇微指挥过美军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夜间空降作战,还率部参加诺曼底登陆战役后升任美第十八空降军军长。早年的李奇微,还曾在美军驻天津第十五步兵团当过副连长。美国防部选派这样一位“中国通”到朝鲜,无疑是想挽救战场颓势,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李奇微原本想立即转入进攻以争取战争主动,然而却很快发现,侥幸逃出志愿军重重包围的第八集团军士气低落,沃克的死更是给这支曾经的“王牌”蒙上了厚厚的心理阴影,他感受到:“这是一支张皇失措的军队,对自己、对长官都丧失失了信心,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我视察过的每一个指挥所都给我以同样的感觉,即丧失了信心和斗志。” 如美国历史学者亚历山大•贝文在《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一书中所描述的:“第八集团军已如惊弓之鸟,撤到三八线以南,来到了西边开城以南冰天雪地的临津江畔。大溃退终告结束,此时第八集团军正在等待中国军队的下一次攻势,主动权已经完全操在了中国人手里。”
△美军士兵在战友怀抱中哭诉。图源:中华网
李奇微只好放弃进攻计划,快速部署防御,阻止志愿军继续南进。此时的“联合国军”总兵力达34万余人,基本防线兵力为13个师另3个旅20余万。李奇微沿“三八线”建起一条西起临津江、东达东海岸的防线,将南朝鲜军8个师放在第一线,美军和英军放在第二线,以便可攻可防、随时撤退。不过,李奇微不曾料到,从第二次战役结束到第三次战役开始,仅仅间隔了一个星期。
不过一昼夜,南朝鲜第一、第二师已经全线崩溃,汉江以北的美军第一、第二军陷入背水作战的危险境地。李奇微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元旦上午,我驱车由北面出了汉城,结果见到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景象。南朝鲜士兵乘着一辆辆卡车,正川流不息地向南涌去,沒有秩序,沒有武器,沒有领导,完全是在全面败退。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得离中国军队愈远愈好。” 他既没有想到中国军队如此无畏,更没有想到“联合国军”对志愿军如此畏惧。“我试图阻止,可是逃跑的卡车毫不减速地闪过了我。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向上帝祈祷,不要再目睹这样的情节。”不仅仅是南朝鲜的士兵,美军也是一样,他在回忆录中说:“视察美军二十四师十九团的伤员时,发现他们已经像皮球一样泄了气。我们清醒地看到,建立起所需要的斗志还要有一段很长的过程。”
1951年1月2日,为了避免“联合国军”尤其是第八集团军重蹈被志愿军重兵包围的复辙,李奇微下令放弃汉城。撤退之前,他在办公室的墙壁上给彭德怀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谨向中国军队司令致意。”
△战后,346团1连、4连和347团5连、7连荣获军授予的“突破临津江英雄连”称号。图源:中华网
第三次战役能否取胜,关键是看志愿军部队必须要迅速克服临津江等天险,才能快速插入敌军纵深,不给对手组织反击的机会。
临津江位于汉城以北75公里处,中游一段横泻在“三八线”上,时值寒冬,冰雪堆积深厚,南岸均为天然峭壁不便攀登,韩国第1步兵师凭借临津江天险,构成了纵深约9公里的3道防御阵地,号称"铜墙铁壁、不可逾越"。突破临津江,既是重中之重,又是难上之难,作为第三次战役的关键一环,这项艰巨任务被交由志愿军39军116师完成。在兵力兵器总体优势不大的情况下,临津江畔较量的关键,首先落在了进攻的突然性和战前准备的充分程度上。经过精确计算和万全准备,12月31日,第39军116师仅用11分钟即突破敌军的江岸防线,胜利完成了突破任务。
△志愿军突破临津江。图源:中华网
临津江之战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师级江河进攻战,充分体现了我军的战略战术特点和指挥艺术,使得本来可能成为"强弩之末"的野战攻坚行动,变成了一部跨江奇袭的经典之作。战后志愿军陈赓副司令员将此战总结为“三险三奇”——突破口的位置选的险,但很奇;进攻出发阵地选得很险,但很奇;炮兵阵地选得那么近,很险,但很奇。116师的突破战斗得到各方面好评,刘伯承元帅在南京军事学院的课堂上将其评为“满分战例”。总参谋部和军事学院后来出版了《第116师高浪浦里东南地区进攻战斗总结》,将此次战斗作为师进攻的典型战例,供院校和部队学习研究。
△炮兵掩护步兵前进。图源:中国军网
■突破口选了易守难攻的地段
临津江东段向南弯曲,有利于敌两翼火力形成交叉封锁,南岸是高10米左右难以攀爬的悬崖峭壁,整体易守难攻。但表面上看起来不利的自然条件反而使敌在该地段防御比较轻视,无论兵力还是工事都较西段薄弱。同时东段的北岸是小起伏地貌,还有几条大体上与临津江平行的自然沟,这些自然沟深约1.5米至1.7米不等,稍加改进就是部队隐蔽的绝好场所,116师经过认真研究,最后选定东段为突破地区。
■出发阵地选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师长汪洋提前三天抽调全师二分之一以上的人力,投入构筑阵地的土工作业,整个进攻阵地全构筑在地下,地面上不露一人一物,完全保持了自然地貌的原状;派出348团(10天)与115师的344团(4天)在高浪浦里正面积极佯攻,让敌人误判志愿军在此作渡江准备;明令对暴露目标或泄密者处以极刑,决不宽待;12月30日夜间,汪洋和第一梯队指挥员、参谋人员还到阵地上检查隐蔽伪装执行情况,随时改进隐蔽伪装措施。116师在约3.5平方公里的面积上隐蔽7个步兵营,6个山野炮兵营,8个团属炮兵连及师、团指挥机构,计7500余人,80多门火炮。2个团隐蔽18小时之久,无一目标暴露。
■炮兵阵地实现了距地300米抵近射击
总攻一周前,连续校对日落时间和敌机飞离我阵地上空的时间。最后测定日落时间为17时03分,敌机飞离时间为16时40分,这中间的23分钟成为最佳炮火准备窗口——既是入夜前能见度较好的时段,有利于瞄准,又能避开敌机袭扰,有利于连续开火。炮兵部队又根据我军炮火数量和种类,精细测算各型火炮射击程序和时间。对敌前沿支撑点、纵深炮兵、各种火力发射点、明暗碉堡一一编号,具体分配给每一门火炮。
△战后,司号员郑起荣立特等功,志愿军总部授予他“二级战斗英雄”称号,而那把军号,如今作为解放军辉煌战史的重要见证,作为一级文物静静地躺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柜之中。图源:抗美援朝纪念馆
1951年1月3日凌晨,天寒地冻。志愿军39军347团七连一路穿插到汉城以北40公里的釜谷里,接到命令攻占公路边的一个无名高地。战斗在黑暗中突然发起,但七连官兵很快发现,面前的这支敌军不一般:受到攻击后反应迅速、单兵射击极其准确、支援火炮也极为猛烈……这是大名鼎鼎的英军第29旅皇家来复枪团的后卫分队,是英军乃至“联合国军”的王牌。
△志愿军越过“三八线”向敌纵深猛插。图源:中国军事图片中心
连队很快出现大量伤亡,连长、指导员、副连长相继牺牲。尽管如此,其他官兵依然奋不顾身向敌人发起攻击,最终夺占了这个高地,控制了来复枪团的唯一退路。上级命令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坚守阵地,绝不让敌人跑掉,尽管七连伤亡过半,仍打退了敌人连续6次的进攻。最后子弹打完了、手榴弹扔完了,就到敌人的尸体堆里去搜寻枪支弹药。眼看阵地迟迟攻不下,英军指挥官孤注一掷发起第7次攻击。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敌军终于踏上了志愿军的阵地。只要再前进几步,道路就将被打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负重伤、19岁的小号手郑起抱着生命中最后一次吹响军号的想法,用足最后一丝力气,跃出战壕,吹响了军号。奇迹出现了:冲上阵地的英军一愣,慌乱中掉头向山下逃窜。
“王牌”由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被随后赶来的志愿军主力歼灭。而在七连的阵地上,也仅剩下7名战士,其中就包括最后吹响军号的郑起。此战之后,这个意志如钢铁般的连队有了一个新称号——“钢七连”。
△被志愿军俘虏的英军第29旅皇家重坦克营的官兵之一部。图源:中国军事图片中心
1951年1月3日,第50军149师突破“三八”线后,进至高阳一带。美军命令英军第29旅的重型坦克营掩护其南逃,英军第29旅重型坦克营装备“丘吉尔”重型坦克,是“联合国军”坦克部队中装备最好的。 而在1950年10月25日才开赴朝鲜战场的志愿军第50军,由于作战准备较仓促,不仅兵员不足、干部缺编,而且火炮装备不足,根本没有反坦克火器。第149师令第446团第2营和第445团第1营分别插入高阳地区的仙游里至梧琴里以西谷地,截击敌人,利用英军坦克夜间行动困难多的弱点,发挥志愿军夜战、近战的优势,在英军第29旅重型坦克营的31辆坦克和装甲车辆进入伏击圈后,志愿军的爆破手们抱着炸药包一拥而上,对英军坦克实施近距离爆破,甚至翻上英军坦克,掀开盖子投弹,将英国坦克营被炸成了废铜烂铁。
△击毁的坦克图源: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
经3小时激战,我军击毁了英军第29旅重型坦克营31辆坦克中的27辆,俘获4辆,并俘虏了少校营长柯尼斯。 在这次战斗中,志愿军第50军第149师第446团第2营5连副班长李光禄,一人炸掉三辆坦克,荣立特等功。他第一次将导火索截成3厘米长,在3秒内完成点火、投送;第二次用两枚手榴弹引爆炸药包;第三次是在连队炸药包都没有了的情况下,扑上车顶用手掀开坦克顶盖,把手榴弹塞进坦克。第149师以步兵营全歼英军第29旅重型坦克营,是朝鲜战场上唯一一次成建制消灭“联合国军”坦克部队,创造了志愿军用劣势装备全歼敌重型坦克部队的光辉战例。
△在汉城市区搜索敌军残部 图源: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
1951年1月4日傍晚,志愿军第50、39军各一部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进入汉城。志愿军攻克汉城的消息传回中国,全国人民沸腾了,人民自发走上街头,热烈欢呼。《人民日报》的社论中写道:“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不肯撤出的美国侵略者赶下海去!” 然而,1951年1月8日,在侦悉美军在乌山设伏后,彭德怀断然命令50军正向南挺进的一个团转入防御,同日,中朝部队在“三七线”全线停止前进。
△志愿军攻克汉城后,冒着炮火渡过汉江。图源:中国军事图片中心
停止追击的命令传到各部队,不仅有指战员们纷纷打电话到志愿军司令部核实。金日成也存在乘胜追击的思想,对彭德怀的做法十分不满,表示“好戏才开场,双方刚接触不几天,怎么就鸣金收兵了呢?” 他认为,在敌人大崩溃的情况下,如果加一把油,乘胜追击,就可以将敌人赶下海。
彭德怀则认为敌人退到洛东江,是想利用洛东江的天然屏障,在两岸加筑工事,诱我南进,加以歼灭。如果继续追击,我军一定会吃亏。事实上,志愿军入朝作战已连续进行了三次大的战役,将“联合国军”驱逐到“三七线”上。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志愿军将士虽有钢铁般的意志,但也是血肉之躯。从“三八线”到“三七线”100多公里的地区,由于战争双方残酷的拉锯战,敌人的欺骗宣传,老百姓跑了个精光。房子全烧没了,志愿军本来就脆弱不堪的补给线又急剧延长了200公里,已经拉到要断裂的程度了。粮食这种生存最基本的物资都不能保障,更不要说御寒衣物和弹药了。部队中疾病蔓延,尤以冻伤为最严重。二次战役的冻伤兵员还未恢复,三次战役徒涉临津江后又增加了大批手脚发黑的战士。
彭德怀顶住多方压力,下定决心放弃追击,他的这一决定得到了毛泽东和斯大林的肯定。最终,中朝部队统一了意见:放弃追击,进入休整。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就此结束。
综合整理自:中国军网、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中华网、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中国军事图片中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