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为国尽忠，我替烈士尽孝”

　　超越血缘的亲情

　　■高林有

　　2023年3月22日，家住湖南省衡阳市的抗洪抢险烈士丁云丰的母亲杨友兰、抗洪抢险烈士梁力的父亲梁承伯和家住山东省滕州市的抗震救灾烈士张鹏的母亲高开銮，又一次来到天津，住进“英雄母亲之家”。3位老人和他们的“儿子”王贵武一起，应邀到天津城建大学“革命丰碑”展馆，为学生们上了一堂特殊的思想政治课。

　　在“替烈士尽孝”的亲情之路上，退役军人王贵武已经奔波25个春秋。

　　王贵武1978年入伍，1980年底复员回乡。1998年、2008年，他尊认11位抗洪抢险烈士、6位抗震救灾烈士的母亲为自己的家人。

　　“英雄母亲之家”是王贵武为17位烈士家人改建的一座花园式宾馆，碧水环绕，设施齐全。在这个大家庭里，超越血缘的浓浓亲情，温暖着烈士父母的心。

　　一

　　马谦明、庞雪琴家住陕西省礼泉县百井村，抗洪抢险烈士马斐是他们的儿子。

　　2000年春节期间，一辆小汽车从山口开进来，停在马谦明家门前。马谦明正在门口山坡下的果园剪枝，一眼就认出王贵武。

　　马谦明怎么也忘不了当初认亲的时刻。1998年10月，马谦明到北京参加全军抗洪抢险庆功表彰大会，王贵武闻讯赶到宾馆，认马谦明为自己的父亲：“烈士为国尽忠，我替烈士尽孝。”

　　马斐牺牲后的第一个春节，庞雪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这时，王贵武委托大哥王贵文和公司拥军办公室主任前来看望和拜年。王贵文看到山坡上有一个苹果园，足有10亩地，就问马谦明：“马爸爸，每年收这么多苹果，您怎么出售呢?”

　　这句话，一下子问到马谦明的难处。他说：“用地排车一趟一趟拉到县城去卖。去时走一天，集上卖一天，回来又一天。卖一车苹果，不到500斤，要3天工夫。实在卖不完，就先存进地窖里。”

　　两人回到天津向王贵武说了这件事，王贵武立即召开董事会，做出为马爸爸捐赠一辆小货车的决定。

　　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马谦明夫妇刚吃过午饭，听见有汽车喇叭声，跑出门外一看，一辆红色客货两用汽车停在门口。

　　车里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上次来的公司拥军办公室主任，另一个是司机。他们把相关手续和车钥匙，郑重地交到马谦明手里：“您以后卖苹果就开这辆车!”马谦明急忙进屋，找出红纸和笔墨，写上“天津儿子赠送”，贴在车头。庞雪琴摸着崭新的汽车，眼里滚出泪珠。

　　思绪回到眼前，马谦明大声喊着老伴：“快来呀，我经常跟你念叨的贵武来了!”

　　庞雪琴跑出屋子，高兴地说：“你就是我的贵武啊!”

　　王贵武从怀里掏出2000元，递给庞雪琴：“妈妈，这是儿子给您的春节礼物，祝您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王贵武知道，百井村吃水靠天，家家挖一口蓄水井。他来到厨房，看到水缸的存水不多，二话没说，挑起一副水桶，直奔大门口的蓄水井。他一连挑了6趟、12桶水。水缸里的水，眼看要溢出缸沿了。

　　趁着庞雪琴做饭的工夫，王贵武来到蓄水井附近的柴火垛旁，找了一块粗木头当板凳，抡起斧子劈柴。他先把粗一点的木头竖着劈成两三瓣，再横着劈成一尺左右的木条。那堆劈好的柴，足有300多斤。

　　吃过饭，王贵武让司机去县城住宾馆，自己要陪妈妈爸爸过元宵节。庞雪琴一听，连说：“不行!山里冷，又没有热水洗澡……”王贵武说：“妈妈住了一辈子都没事，儿子住一天就受不了吗?”

　　庞雪琴没办法，把王贵武领到马斐的新房，说：“亲儿子走了，孝儿子来了。贵武，你就住马斐的屋吧。”庞雪琴忙着给王贵武铺床。一床崭新的红色缎面棉被，三折对叠成一个被窝，还有一床被子用来搭脚，她生怕冻着贵武。

　　转天早晨，王贵武要去给其他烈士妈妈拜年。他依依不舍地对庞雪琴说：“妈妈，过些日子，我接您到天津住段时间。”

　　2015年春天，庞雪琴做膝关节置换手术。她怕给王贵武添麻烦，就没有告诉他。没想到女儿打电话说漏了嘴，还是让他知道了。

　　第二天，王贵武从天津飞到咸阳，急匆匆赶到医院看望，还捎来治疗费。庞雪琴在医院住了5天，王贵武日夜守护在病床边，喂水喂饭，陪妈妈说话。

　　2018年7月，王贵武把庞雪琴等几位烈士父母接到“英雄母亲之家”，聚在一起庆祝八一建军节。庞雪琴来天津已有10多次，这次正赶上她的生日。

　　王贵武给庞雪琴准备了生日宴。开席之前，他切开蛋糕，放在妈妈们面前，接着把一个精致的红色绒面方形小盒递给庞雪琴，说是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庞雪琴打开一看，哎哟，是一枚金戒指!老人吃惊道：“贵武，我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王贵武说：“妈妈的恩情比山还重，儿子的礼物，多重也不为重。”

　　庞雪琴对王贵武说：“有句话憋了好多年，我想说出来……”

　　王贵武说：“您说吧，儿子听着啦。”

　　庞雪琴满眼泪水，一把拉住王贵武的手，颤颤巍巍地说：“20年了，你一口一个妈妈地叫，可我总是叫着你的名字。你知道吗，每次你叫一声妈妈，我心里就一颤，感觉马斐就在身边。从今天起，妈妈要改口，不再叫你的名字了，能叫你一声马斐吗?”

　　王贵武扑通一声跪在庞雪琴面前：“妈妈，‘英雄母亲之家’就是您的家，我就是您的亲儿子马斐!”

　　二

　　2021年9月20日，对于抗洪抢险烈士丁云丰的母亲杨友兰来说，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她的新房装修完工，今天就要搬家温居。这里是衡山城里最好的小区，新房面积大，140多平方米，带电梯，不用爬楼了。

　　王贵武打电话告诉杨友兰：“妈妈，祝贺您喜迁新居。儿子本应到场，因为开会不能前往，向您请假，但儿子的孝心不能请假……”随即，王贵武以微信转账的形式，给杨友兰汇去5000元，表示他的衷心祝福。

　　杨友兰的家最早在衡山县东湖镇石潭村，是建在半山腰的几间茅草房。后来倒塌了，又在原址盖起一座小二楼。房子结实，只是配套设施不全，没有自来水，没有暖气，离县城也远。

　　王贵武第一次认亲，对杨友兰说：“妈妈，将来咱还是到县城买套房子住吧。”杨友兰一听，眼泪哗哗地，说云丰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一直想着要改善爸爸妈妈的生活。

　　2000年9月，杨友兰看好五一北路一套2楼的房子，108平方米，3居室。因手头不富裕，杨友兰找别人借了5万元，定下这套房子。

　　这件事让王贵武知道了。他打电话埋怨杨友兰：“妈妈，您有儿子。找别人借钱，叫儿子的脸往哪儿搁?明天把那5万元给人家还回去。”

　　没过几天，杨友兰收到王贵武寄来的5万元。

　　2003年5月，王贵武来衡山看望妈妈。杨友兰跟王贵武说了一件事：“云丰的墓地在山顶，很简易。上山的一条土路又窄又陡，荆棘丛生，赶上雨天，泥泞难走。每年清明节学生们上山扫墓，我非常担心孩子们的安全。”

　　王贵武说：“这件事儿子来办。”他们实地测算，连工带料至少一万元。杨友兰说，用不了这么多，能省就省。王贵武说：“必须让弟弟住得舒舒服服的，让孩子们安安全全的。”

　　半个月后，云丰的墓地修缮一新，土路也变成了水泥路。

　　2012年3月12日，丁云丰的父亲丁志华患脑瘤去世。王贵武连夜赶到，料理丧事。按照当地习俗，王贵武披麻戴孝，守灵送终，整整忙了3天，直到老人入土为安。

　　老伴去世后，杨友兰暂时住到大女儿丁云娥家。房子很宽敞，但有一个问题：楼梯没有安装护栏，上下楼有危险，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2015年春节，王贵武去拜年，发现了这个隐患：“这里的楼房怎么没有护栏呢，太危险了!”杨友兰告诉他，装护栏是业主的事，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不愿意掏这个钱。王贵武说：“妈妈您别着急，这件事儿子来办，花不了多少钱。”

　　第二天，王贵武让丁云娥找来一个装修队，谈好材料、工钱、工期，花了一万多元，装好不锈钢护栏。邻居们都说杨友兰在天津有一个好儿子。

　　2021年，杨友兰把五一北路的那套房子卖了，换置一套小高层。杨友兰说：“我在衡山有一个宽敞漂亮的家，在天津还有一个最可心的家，那就是‘英雄母亲之家’。有了贵武这个儿子，我高兴、我快乐、我幸福!”

　　从云丰牺牲到2021年23年间，杨友兰记不清来天津多少次。但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来天津差点没把她吓坏……

　　1999年清明节，吃完晚饭，杨友兰准备上床休息，见王贵武端来一个很高的木盆，里面盛满热水。

　　王贵武把木盆放在杨友兰的脚边，说：“妈妈，您坐了一天的火车，一定很乏很累，儿子给您泡泡脚吧。”

　　杨友兰吓坏了，连声说：“不可以!不可以!”

　　“儿子给妈妈泡脚，有什么不可以的。”说罢，王贵武把杨友兰的鞋子袜子脱下来，把她的脚按进水里。杨友兰说什么也不依，拼命把脚抽出来，死死地蹬在盆沿上。

　　杨友兰大声说：“要洗我自己洗!你一声一声地叫我妈妈，我已经很幸福。今天给我洗脚，万万使不得!”

　　王贵武再次把杨友兰的脚按进盆里，一边洗一边说：“小时候，妈妈给儿子洗脚，天经地义;为什么儿子大了，给妈妈洗脚就不行?”

　　热乎乎的水，烫热了杨友兰的脚，也温热了她的心。她热泪盈眶：“我这一辈子，只有3个人给我洗过脚，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姐姐，还有一个是我的儿子贵武!”

　　2019年3月13日，是王贵武60岁生日。杨友兰不顾年事已高，悄悄坐火车来到“英雄母亲之家”，把自己千针万线亲手刺绣的“十字绣”送给王贵武。

　　上面绣着“情深深义重重”。王贵武说，这是妈妈给儿子最珍贵的礼物。

　　三

　　1999年，王贵武出资为家住衡阳的烈士梁力父母梁承伯、周德莲购买了一套150平方米的新居。

　　周德莲对梁承伯说：“老倌子，贵武也是咱的儿子。他经常来看我们，我们也要给他留一间房子，不可以再去宾馆住。3间卧室，咱们一间，梁力一间，那间给贵武。”

　　周德莲知道王贵武身材高大，专程跑到棉被店，定做一床特大号新疆棉花被子。她喃喃自语：“这回好了，贵武再来，不用愁没有合适的被子了。”

　　2014年11月29日，周德莲患脑溢血住院，昏迷不醒已有10天，每天靠吸氧和输液维持生命。梁承伯六神无主，给王贵武打了电话：“贵武啊，你妈妈不行了……”

　　王贵武撂下手里的事，即刻乘飞机赴衡阳，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监护室里，周德莲正戴着呼吸机输液。穿着探视服的王贵武，俯身在周德莲的床头，哭出了声：“妈妈，我是贵武啊，来看您了……”

　　昏迷多日的周德莲，眼角突然流出泪水。梁承伯吃惊地对王贵武说：“贵武你看，妈妈流泪了。她就是在等你啊!”医生们说，周德莲脑死亡已经20多个小时，她仍有这个意识，说明娘儿俩的感情太深。

　　周德莲去世后，王贵武办理死亡手续、买墓地、跪谢亲友、出殡安葬，替梁力尽了该尽的孝道。

　　梁承伯问王贵武：“贵武，墓碑上要不要刻上你的名字?”王贵武说：“为什么不刻，我是妈妈的儿子啊!”

　　梁承伯又问：“此事重大，要不要和你父母商量商量?”

　　王贵武说：“从我认亲那一天起，妈妈就对我说过，认了，就要当亲的一样。这件事不用商量，妈妈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梁承伯再问：“你的名字刻在梁力的前面还是后面?”

　　王贵武说：“当然刻在后面。先有梁力，后有王贵武。”

　　听罢，梁承伯一把将王贵武搂在怀里。

　　梁承伯准备把那床饱含母子深情的棉被，送到“英雄母亲之家”珍藏。王贵武说：“哪天儿子接您到‘英雄母亲之家’住些日子。”梁承伯一愣，说：“妈妈走了，我就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王贵武说：“妈妈走了，还有爸爸呢。”

　　2021年7月30日，天阴下雨，气温骤降。梁承伯和几位烈士的父母又一次被王贵武接到“英雄母亲之家”，一起过八一建军节。

　　清晨5时许，梁承伯起床了。他来天津没带厚衣服，一出门感觉有点冷。他给王贵武打了一个电话，想要一件厚衣服。

　　王贵武立即给“英雄母亲之家”办公室主任王子正打电话，让他赶快找一件厚衣服给爸爸送去。

　　王贵武又一想：“不行!那里的衣服都是旧的，应该给爸爸买一件新的。”他即刻给一个做服装生意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他马上送一件上衣来，纯棉的，175码，颜色和图案要适合老人，越快越好。

　　7时30分，王贵武开车来到“英雄母亲之家”，把一件方格图案的纯棉衬衣送到梁承伯手里。

　　梁承伯穿在身上，又合适，又暖和。

　　梁承伯悄悄跟几位烈士的父母说：“妈妈走了，爸爸没有斜鼓!”

　　(注：斜鼓，湖南方言，意为“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