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戏剧交流：应找到审美契合点

【舞台艺术众家议】

作者：尹晓东（中国戏曲学院院长）

开栏的话

无论是字正腔圆、优美身段的戏曲，还是讲述世间情味悲欢的话剧；从深情咏叹的歌剧，到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杂技技艺高超，舞蹈身姿曼妙……斑斓的舞台艺术世界，用灯光、音符、布景与演员，同观众一起勾勒出一幅幅令人陶醉的艺术画卷。

当前舞台艺术创作生机勃发，到剧院去看一场舞台演出，成为越来越多人文化生活的首要选择。

文艺创作与文艺评论，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彼此借力，相互砥砺。从本期起，本版开设《舞台艺术众家议》栏目，一方面，邀请领域内有影响力的专家，以独特观点探索文艺作品多维度价值，探讨文艺现象深层内涵，引领审美风尚。另一方面，也希望亲爱的读者们畅谈观赏体悟，激发创作者灵感。众人拾柴，众家合力，一同为促进舞台艺术的繁荣发展努力！

放眼世界，不同文化背景诞生了不同的戏剧样式。在各民族的文化发展进程中，相继涌现出如印度梵剧、中国戏曲、日本歌舞伎和韩国盘索里等多样的艺术形式。当找准了不同的戏剧形式所蕴含的价值观念和审美特征的契合点，戏剧艺术就可以展现出超越国别的巨大魅力。在各类国际戏剧节、出访演出活动、国际联合排演、戏剧人才培养等丰富多彩的交流互动中，舞台艺术不断发展，为世界文化长河注入了前行的能量。

跨文化戏剧交流，首先要找准戏剧艺术所承载的共通的价值理念。2012年，恰逢中韩建交20周年，我作为演出团团长率领中国国家京剧院携程派经典剧目《锁麟囊》登上了韩国首尔国立剧场的舞台。国家京剧院选择《锁麟囊》进行出访演出，是一次新的尝试。以往，为了克服语言障碍和观赏的隔膜感，京剧出国演出大都会选择以展现表演和武打技艺为主的剧目，而有大量唱段和念白的《锁麟囊》，却是一出以跌宕起伏的情节和人物命运为看点的文戏。

这部戏是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的代表作，它以程派独特的声腔和表演展现人情冷暖、积善成德的人生况味。这部戏所表现的价值观能在异国他乡产生共鸣吗？这是我们行前所担忧的。演出当晚，我坐在观众席，既关注着台上演员的表演，更关注着观众席中的一举一动。当看到韩国观众随着剧情推进表现出与剧中人物命运相伴相随的真切反应时，我释然了——中国京剧《锁麟囊》所蕴含的慷慨仁义、扶危济困、知恩图报的价值观，不仅是中国也是韩国和世界各国观众共通的情感。

为了使韩国观众能真正理解这部戏，出国前我们邀请韩国知名汉学家为《锁麟囊》的剧本进行翻译。彼时，任中国驻韩国大使馆文化参赞的沈晓刚和他的父亲对翻译文本进行了反复审定，保障唱词念白的精准传达，使语言不再成为跨文化戏剧交流的阻碍，两场演出座无虚席。中国京剧《锁麟囊》在韩国演出的成功实践证明，人性中的真善美是全世界共通的价值理念。从这一点出发，我们便找到了跨文化戏剧交流的重要内涵，即戏剧艺术所承载的价值理念。

找准不同戏剧样式在审美上的契合点，是我们在实践中探索出的跨文化戏剧交流的另一条可行之路。

中日两国戏剧交流源远流长，尤其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中日两国戏剧家在交流互鉴以及联合排演剧目方面，谱写了深度合作的精彩篇章。中国京剧、日本歌舞伎分别为中日两国的传统戏剧样式，京剧声腔高亢激越，歌舞伎演唱舒缓悠长。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著名京剧艺术家李光与日本歌舞伎艺术家市川猿之助合作创排了京剧·歌舞伎《龙王》。这部戏的剧本由中国剧作家吕瑞明与日本剧作家奈河彰辅合作完成，剧中主要角色哪吒是中国的，海彦是中日混血的人物设定。《龙王》的创作者把两种戏剧形式的优长结合起来，在寻找两种艺术形式的审美契合点上做出了有价值的探索。《龙王》当年创下了在日本连演百场的纪录，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写下了精彩的一页。

在此之后，李光又将日本名剧《坂本龙马》搬上京剧舞台。坂本龙马是日本观众敬仰的民族英雄。该剧在创作中融入歌舞伎剑道、舞蹈表演等日本戏剧的特点，又发挥了京剧武生的表演技艺。这部作品在尊重日本戏剧艺术特色的前提下，又不失中国京剧的演剧风格，达到了中日戏剧和谐统一的化境，成为中日戏剧交流长河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价值观念的契合点和审美特征的契合点——当寻找到戏剧艺术成功传播的这两大重要支点后，构建长久的交流机制与平台则成为戏剧交流互鉴的有效保障。

从2001年起，中国国家京剧院、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与日本民主音乐协会，开启了十余年的亲密合作，国家京剧院在演出传统剧目之外，还为赴日演出专门打造了“三国”剧目《鞠躬尽瘁诸葛孔明》和“水浒”剧目《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两部戏先后在日本进行了200多场演出，几乎覆盖日本所有县市，让日本观众既领略了京剧艺术的魅力，又了解了中国古典名著。

构建儿童戏剧交流平台是奠定未来国际戏剧交流的重要基石。我曾经工作过的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也有着儿童戏剧交流互鉴的生动局面。中日韩儿童戏剧工作者每年都在各自举办的中国儿童戏剧节、日本冲绳国际儿童青少年戏剧节、ASSITEJ韩国戏剧节上相会，演出经典剧目。中国儿童艺术剧院还从日本道化剧团购买了《变变变》系列儿童剧目版权进行改编，现在《变变变》成了中国儿艺最受欢迎的保留剧目之一。

中国戏曲学院是中国戏曲教育的最高学府，自20世纪80年代起开始招收国际学生，多年来培养了数千名国际毕业生，其中日本的石山雄太、韩国的李光馥、德国的贡德曼等已经成为中国戏曲的推广者以及国际戏剧、音乐、文化交流方面的行业翘楚。学院还多次与世界多国的艺术家共同排演了《大敦煌》《白蛇传》《夜莺》《王者俄狄》等一系列作品。

在多年的实践中，我们看到了中外戏剧工作者、中外观众在戏剧艺术的交流互鉴中开阔了眼界，凝聚了情感。我们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些经验与成绩证明了戏剧艺术可以跨越山海、语言、国别的隔阂，凝聚起璀璨的人类文明。

《光明日报》（2024年01月03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