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战将勇，首推楚大明”

　　红缨如火

　　■章熙建

　　锋芒耀目，红缨如火，时近80年，有一杆喋血的梭镖仍然闪耀在人们的心里。那是英雄生命化作凛然浩气，汇入了太岳刚烈雄武的魂魄。

　　一

　　时光回溯到1932年11月，鄂豫皖苏区，红12师经过苦战甩掉“围剿”之敌，转入莽莽山区休整。夜风清冷，第34团团长许世友看完地形路过村头碾场，突然看见一个身穿对襟短褂的小战士，正把一杆红缨如火的梭镖舞得呼呼作响。

　　许世友曾师从少林，身怀武艺，一眼就看出小伙子的刺杀招式里，颇有几分“杨家枪”的章法，便饶有兴致地叫住了他。

　　战士名叫楚大明，12岁从私塾辍学后，跟随一个擅长医道、又懂武术的郎中当学徒。在走乡串户的行医过程中，楚大明结识了中共地下党员陈兴朗。在革命思想的熏陶下，楚大明弃医改开饭馆，暗地里为根据地传递情报，运送武器弹药。商南起义爆发后，楚大明参加了赤卫队。1932年春，赤卫队编入红25军，楚大明由此成为一名红军战士。

　　因为有过学医的经历，楚大明被安排当了卫生员。反“围剿”战斗中，楚大明火线救护了不少伤员，可心里却一直渴望冲在一线杀敌。那天夜晚因郁闷而辗转难眠，他便独自溜到碾场上练起了梭镖刺杀功夫。

　　听楚大明吐完“冤屈”，许世友哈哈一笑说：“有点志气，那就跟我走吧!”

　　意想不到的机缘巧合，竟改写了年轻战士的人生轨迹。楚大明被调到许世友身边当了警卫员。许世友是著名的“虎将”，楚大明寸步不离左右，跟着他冲锋陷阵，第二年就入了党。

　　1932年冬，红四方面军主力由陕南入川，创建川陕苏区。1933年10月，蒋介石调集约20万兵力展开六路围攻，红四方面军采取“收紧阵地，待机反攻”的方针，退至四川万源至通江一带收缩防御。1934年夏季，万源保卫战打响。许世友率部坚守万源的大面山、孔家山、南天门一线，依托悬崖峭壁的险要地势，与敌展开激烈战斗。

　　激战中，司号长中弹牺牲。一颗子弹紧贴着楚大明头皮擦过，像鞭子一下把他抽翻在地。他一骨碌爬起来，头脑“嗡嗡”作响，可有个意识却异常清醒，那就是组织全团反冲锋!他一把抓过司号长手里的军号吹了起来。瞬间，各连司号员紧跟呼应，激昂的冲锋号在山谷间回荡不绝，敌人最猛烈的一轮进攻被打退。

　　经此一战，许世友看出这个警卫员身上蕴藏着的机智和勇敢。没多久，楚大明就当了排长。长征途中历经十几次战斗，楚大明次次冲杀在最前面，半年时间里9次负伤、6次立功，到达陕北时他已被提拔为连长。

　　二

　　隆冬时节，豫北山区天寒地冻，八路军宿营地里却是热气腾腾，工棚里炉火正旺，排成一溜的十几副铁砧前，身穿短褂的战士们正在抡锤打铁，“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此起彼伏。这就是楚大明的制胜奇招——打制梭镖。

　　1939年初春，第129师组建东进纵队挺进冀南，楚大明担任由抗日联保武装改编而来的2营营长，由于队伍的装备低劣，楚大明心急如焚。正巧听说当地武工队在破袭战中扒回的一批铁轨就沉在附近河里，他当即带着战士们破冰打捞。营里当过铁匠、木匠的能人齐上阵，没几天就打制出了600多杆梭镖。

　　“新武器”的操练更是气势慑人，400多人的队伍排成回字阵，梭镖锋芒耀目，红缨赤艳如火。楚大明居中示范，战士们跟随演练，一招一式，杀声震天。

　　白刃战，讲究一寸长、一分强。楚大明早就算过一笔账：“三八大盖”加刺刀有1.68米长，就特意把梭镖加长到1.88米。靠着锐不可当的梭镖、背水一战的胆气，楚大明带领2营一路猛打猛冲，很快各连配上了新装备，营部还增编了迫击炮排。

　　1940年12月，在围打莘县甄庄据点战斗中，楚大明率领2营从早晨打到中午，身上11处负伤，硬是把敌援军堵在外围。被换下阵地刚要吃饭时，前方突然传来隆隆炮声。楚大明一把扯掉绷带，带领2营如神兵天降般从侧翼出击，一举摧毁日军炮阵地。战后，楚大明升任副团长。

　　三

　　1946年初冬的一天清晨，山西沁水县曲西村北山路口。

　　伤势尚未痊愈就提前出院的楚大明，跨上战马飞驰而去，身后的寒风中传来一个女子急切的声音——“平安回来啊!”

　　楚大明瞬间双眼湿润，这个战场上无畏生死的硬汉，这一刻竟失去了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

　　伫立风中的女子叫周雨，是楚大明的妻子。那一刻，丈夫健硕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只留下那杆梭镖赤艳的红缨，在她心中不停地舞动着、燃烧着。

　　1944年9月，青浮战役打得异常惨烈，冲在一线的楚大明身负重伤，被4个担架队队员抬着送往野战医院。因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走出没多远他就发起高烧。

　　进入安泽县地界时，楚大明突然呻吟起来。警卫员赶紧喊停，一个担架队队员摘下帽子使劲扇了扇风，说去找水。警卫员看到她头上垂下两条辫子，才发现她是当地妇救会的女干部。

　　很快，“辫子”姑娘从老乡家灌回一水壶米汤，楚大明一口气喝下半壶，大概是分辨出给他喂汤的是个女子，迷迷瞪瞪地说了声：“好了，大嫂…….”

　　姑娘闻言脸一红，扭过头说：“我不是大嫂。”其他队员看到这情形，不禁乐了：“她叫周雨，只有17岁!”

　　这就是战地奇缘，仅是匆匆一瞥，彼此却深深扎进了对方心里。

　　那一次，楚大明与死神擦肩而过，被太岳军区授予“特等战斗英雄”称号。

　　转眼到了1945年9月的一天，妇救会主任带周雨赶着马车去部队送军鞋，路上突然向她问起楚大明的事。周雨霎时脸就红了，手指绕着辫子久久不吭声。主任心领神会，便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楚大明英勇杀敌的故事。

　　山路弯弯，秋风猎猎，周雨静静地听着，目光痴痴地望向远方，塬上饱满的高粱穗子艳红如火……

　　1945年10月，第386旅改编为晋冀鲁豫军区第4纵队第10旅，楚大明担任副旅长。转年2月，楚大明和周雨举办了婚礼。婚后的日子聚少离多，思念丈夫的日日夜夜里，周雨心头回味最多的是他身上浓浓的硝烟味，还有数十块伤疤的剜心之痛。

　　1946年12月，胡宗南纠集重兵进犯解放区。赶赴前线的前夜，楚大明对周雨说：“要是咱们有了孩子，男孩叫楚平，女孩叫楚月，如果我哪一天壮烈了……”周雨急忙一把捂住丈夫的嘴。

　　谁知此去一别，竟是永诀。

　　四

　　战斗中，第4纵队将胡宗南部第67旅诱进包围圈，第10旅全力以赴组织展开中央突破。这当口，楚大明突然出现在蒲县井沟的旅指挥部。旅长周希汉大吃一惊，因为按照楚大明的伤势，此时他应该还在野战医院接受治疗。

　　在8月中旬的赵城攻坚战中，楚大明身受重伤，在野战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才苏醒。此刻，没等旅长发问，楚大明已冲出指挥部。

　　午后时分，楚大明带领一支突击队，旋风般地冲上了敌指挥部驻扎的高地，犹如一把尖刀突然插入了敌人心脏。参战部队迅速实施分割围歼，至26日黄昏，敌大部被歼。

　　1947年1月下旬，第10旅与敌残部在中街村区域交火，面临覆灭的敌军负隅顽抗。楚大明大吼一声：“我就不信拿不下!”转身就冲向前沿阵地。

　　冲锋号响起的瞬间，楚大明率先跃出战壕，举枪高呼——“同志们，冲啊!”就在这时，一束机枪子弹泻落他的前胸，英雄冲势未减，向前扑倒。

　　噩耗传到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第4纵队司令员陈赓感到难以置信，愣怔半晌后，泪水突然哗哗而下，痛心疾首地说：“天妒英才哟!那可是个铁打的硬汉子啊!”

　　楚大明壮烈牺牲，激起了官兵的冲天愤慨。第10旅迅速以强大火力撕开缺口，全歼中街村之敌。战后，陈赓在报捷之前，先给军区发去一封电报：“楚大明同志年32岁，河南人，1931年入党，现任我纵队第10旅副旅长。他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艰苦奋斗16年，光荣负伤20余次……不幸在此次汾孝战役中光荣牺牲，实为我党极大的损失，全军上下悯懊异常。”

　　1947年3月，晋冀鲁豫军区复电，再次授予楚大明“特等战斗英雄”称号。在我军历史上，旅团级干部两次被授予“特等战斗英雄”称号，实属罕见。

　　楚大明出殡的那天，全旅6000多官兵集体为他送行，陈赓挥泪写下挽联：“太岳战将勇，首推楚大明”。那一刻，陈赓的视线仿佛延伸到了前沿阵地，正目睹英雄壮烈的一跃——

　　英雄跃出战壕，罪恶的弹雨在他胸前激起鲜艳的血色之花，可他的身躯仍如一颗燃烧的子弹，更像是一杆飞射的梭镖，向着前方疾冲数米，飞溅的鲜血化作一束炫目如火的红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