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赛夜的上半场,大张伟、王勉带来双人唱演,两人的一句自嘲“这一季是真生气”体现了本季节目的评价基调。从开播到结束,网友们一水儿的“不好笑”“看着生气”为这档综艺的收尾烫下句点。而对于一个主打“快乐五分钟”的脱口秀节目来说,这样的评价,无疑是致命的。
那么,“不好笑”,究竟是谁的锅呢?
节目组的锅?
“节目组,我问你,你的良心在哪里?”
在本季节目的实时弹幕中,含量最高的内容除了“不好笑”,就是“为啥这都不拍”和“怎么会找TA来当领笑员”。
领笑员在节目中的定位介于“导师”和“嘉宾”之间,可以为了喜爱的表演拍灯,也可以点评选手。在前期的突围赛中,领笑员拥有直接淘汰选手的权利,而后期则掌握了现场“带节奏”的功能——带着现场观众跟票、跑票。
这一季的领笑员阵容星光璀璨,周迅、那英、张杰、刘震云、鲁豫、谢楠、郑钧、宋佳、鹿晗……节目组可能也没想到,集齐各界精英,结果是大家都被批评得很平均——“乱拍灯、瞎点评、啥都不懂、格格不入。”
“嘉宾应该衡量自己的定位,不能随性拍灯。”《脱口秀大会》“铁粉”罗森对记者说,“领笑员能直接影响选手能否晋级,他们不是纯粹的观众,而是一个能够左右选手命运的拍灯人。”
在不少观众眼中,除了两位情商MAX的主持人鲁豫、谢楠和接地气的王濛、凤凰传奇得到一致好评外,鹿晗是“颁奖词都念错的社恐”,刘震云是“掉书袋的语文课老师”,苏醒是“自我意识太强的土味大哥”。那英则被批评“只能听得懂婆婆妈妈梗”。当年章子怡担任音乐节目导师,那英隔空喊话的那句“隔行如隔山,这是我对她的劝告”成了扎到自己身上的回旋镖。
周迅则被不少网友评价点评费劲、时常神游、听不懂接地气的生活梗,还因为忘了拍灯意外淘汰选手小鹿,一度折损观众缘。
“我不理解节目组为什么要选择某些嘉宾,可能是要尝试破圈,但是效果确实是不好。”节目的忠实观众,在校大学生潘江端对记者说,“人选有待斟酌。有的领笑员不懂脱口秀,也接不住梗。”
在潘江端看来,除了领笑员,这一季节目组的其他设置也让人不满,“赛程冗杂、剪辑问题都很大。”
本季节目广受外界诟病的两点,一是商务广告插入过于生硬频繁。安排选手在表演中途打广告,就像一部电影马上到达高潮,工作人员突然暂停画面,开始换胶片——简直噎得人一口气上不来。罗森吐槽,“这一季最难看的就是这个广告植入,你一个喜剧节目,不想着怎么把口播改成段子,想着把段子变成口播,太本末倒置了吧?”
其二,赛制多处不合理。比如初始阶段给了领笑员过大权利,使得实力选手被意外淘汰;过分残酷的晋级方式让部分选手被动频繁上场;决赛夜更是以八进四,四进一的两轮比赛决出冠亚季军。但“一锤定音”的结果随机性太大,不如稳扎稳打的积分赛制。这也是呼兰夺冠后,许多网友提出质疑的重点。
选手的锅?
“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
“内容为王”这条定律,适用于所有的语言类节目。正如此次的受访对象一致认为,节目“不好笑”这件事,选手的锅最大。
“新选手不够强,老选手没东西了。”——诚然,对比前几季新人扎堆爆梗的场面,本季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面孔寥寥无几。而王建国、程璐、思文等元老级人物表现平平,早早淘汰——“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
“还是那几个点,翻来覆去地讲,看多了就没有新鲜感了。”——是的,都2022年了,曾经异军突起的何广智和徐志胜,一个还在“穷、周杰伦、想恋爱”三大话题里兜兜转转,一个离不开对自己口音和容貌的调侃。
“内部梗太多了,巨没意思。”——没错,当舞台上充斥着某家公司内部的酒桌文化、人员八卦时,只会让新观众看了迷惑,老观众看了沉默。精通人性的王建国只用了短短八个字“前六没来,前妻来了”就集齐了观众最不待见的“谐音梗”和“离婚梗”。如此看来,他半决赛前128票垫底淘汰的成绩堪称实至名归。
内容与创作挂钩,而“创作枯竭”是每位文字工作者无法逃避的问题。凭借“北下关小学”的段子一战成名的童漠男在节目中提到,大家觉得不好笑,是因为选手卷得太厉害,这种焦虑的情绪会传递给观众。
观众会不会跟着焦虑暂且不提,但激烈的竞争和紧锣密鼓的录制节奏必然会透支选手的创作能力。“一个脱口秀演员的得失心一旦重,他在台上就放松不了。”作为不少观众心目中的“鬼才”,脱口秀演员张博洋曾说,“我觉得这个节目的赛制是为了把大家都逼疯,我就不疯,气‘死’你。”
除了赛制的安排,有网友指出这一季的很多老选手纷纷化身“互联网选题家”,频繁谈论被翻来覆去炒糊了的互联网话题,缺乏新鲜的观点和角度。
“没有生活”是创作的大忌。盘点历届选手的高光时刻,从周奇墨戏说快餐店点餐,到杨蒙恩吐槽乙方,从何广智调侃地铁座位,到孟川分享面试经历,生活化且有共情感的话题才能赢得满堂彩。
此前,脱口秀演员可扬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很多演员根本来不及产出那么多足够好的内容。像周奇墨这样有大量积累的演员,也经不起节目每年都办。”而今年表现亮眼的House则推掉整个月的演出邀约,只因为“段子在节目上用光了,需要时间重新写。”
“选手梁海源说得挺对的,‘反正灵感早晚会有枯竭那一天’。我也是文字工作者,你的经历就这么多,灵感是有限度的。”媒体人慕积认为,走红的选手很难再付出精雕细琢的成本,“过去所有的选手会花很长时间,通过开放麦去打磨一个本子。现在他们有无数的事情要做,脱口秀的比赛、衍生综艺、其他平台的综艺,精力被牵扯,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就没有了。”
“很多演员都陷入一个闭塞的怪圈。他们越来越了解比赛的规则,做出一些顺应现场观众、迎合领笑员的点,找到拿高分的捷径后,稿子的内容会越来越脱离大众。”
观众的锅?
“我不笑,是因为审美疲劳?”
《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冠军呼兰的一句话,曾经被指内涵观众——“我承认,的确没有以前好笑,但是不是我们也没以前爱笑了呢?”
在泛娱乐化时代,脱口秀这一“舶来品”短短几年便从小众文化逐渐走进大众视野。野蛮生长后泥沙俱下,经过几轮洗礼,从文本到表演,从稿件深度到情绪价值,观众对“好笑”自有一套评判维度,且阈值持续递增。
也就是说,观众会对同质化、重复性、无新意的东西逐渐审美疲劳,这点不囿于脱口秀行业,而是所有创作者共同面临的问题。以脱口秀演员杨波为例,他玩的是one-liner,即一句话一个梗,依托密集的笑点和反转吸引观众。
杨波曾贡献过这样一个段子:他说有一次去面试,面试官叽叽喳喳,他听不懂,于是打断面试官说:“对不起,我听不懂上海话。”
面试官说:“对不起,我们说的是英文。”
杨波说:“但这里是中国。”
面试官回答:“但你面试的是翻译。”
一个段子三个反转,逐渐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可惜一招鲜没能吃遍天,和其他风格相比,one-liner的套路和结构更容易被大家摸清。观众对这种形式产生疲惫后,杨波就成了“在台上念笑话大全的朗读者”。
“在同一个话题上做文章很难翻出花来。我从第一季追到现在,不管是对赛制、选手还是主题都有一定疲劳感。”潘江端说,“所以我会比较喜欢看新人,可以缓解疲劳感。”
客观来说,无论是剧集还是综艺都有其生命周期,续集的市场反馈呈现边际递减效应,这几乎是一条定律。而纵向对比,本季《脱口秀大会》在参赛选手的选择、领笑员的邀请、赛制的改革上都拓宽了赛道,俨然试图通过“创新”来力挽狂澜,不愿意做被拍到沙滩上的前浪。
“节目策划陷入了一种为了改变而改变的怪圈,不管是赛制还是领笑员,所有的变化都是为了突出‘新意’来。”在媒体人慕积看来,“新意”不等于“心意”,节目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评分低是因为观众的口味越来越刁钻,而你又没有拿出更符合预期的东西来。”
审美疲劳客观存在,求新求变迫不及待。就拿本季夺冠的呼兰来说,他永远能保证作品的下限,输出稳定。在比赛临近又缺乏素材时,他选择抽出时间去赶集、看海、逛花鸟市场,从“生活”中获取快乐的新秘籍。
不过,节目完结后,舆论开始呈现“起起落落起”的趋势,不少网友评价“后期的节目组找回了本心”。而当群体情绪回归稳定,观众开始变得宽容:
有人回忆本季的高光时刻,鸟鸟毛豆表演亮眼,邱瑞的“洞洞鞋梗”、童漠男聊“北下关小学”、孟川调侃美国常青藤,这些片段历历在目;
有人为节目中的温暖时刻动容:在决赛夜,患有精神系统疾病、曾自嘲接不到广告的选手小佳代表节目组来念出一个个商务的名字,李诞则在一旁微笑。
有人认为,《脱口秀大会》这个IP引领着行业的变化,给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改变人生的机会;
有人肯定节目组的格局,敢于自黑自嘲,勇气可嘉。因为幽默可以消解权威,而喜剧就是冒犯的艺术。
有趣的是,自《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决赛正片上线到本文截稿,该节目的豆瓣评分从4.9涨到了5.5,也许很快就能交上一份“及格”的考卷。翻看评论,其中不乏“希望中国脱口秀行业越来越好”的鼓励分。
看,观众永远是最难以欺骗,但又最可爱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