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的底色是热血
■喻 晓
作为一个爱好写作的军人,我与军旅诗有一种天然的血缘关系。抒写军旅,讴歌军人,成为我崇高的使命。
1965年,我在报纸上发表了第一首诗《给一位越南母亲》。那是越南战争期间,面对鲜血和邪恶,我以诗的方式,发出的一声怒吼。
从第一首诗起,我就感觉到了自己血液的温度。我后来写了很多军旅诗,大都是在激情澎湃、血脉偾张的时候写的。我意识到,没有热血、对家国天下毫不关心、对强敌威胁无动于衷的人,不能写军旅诗,至少写不出好的军旅诗。
军旅诗,应该是枪尖上的灵感、铁马冰河的足音,高扬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的旗帜,豪迈勇毅,黄钟大吕,为人民军队夺取胜利擂鼓助威。
在我的眼里,“界桩不是圣诞树/铁丝网不是花边……一条边境线/连着英雄铜像/纪念丰碑/诗歌琴弦!”(《边境线》)我凭吊古迹,回望历史,心潮澎湃,发出不同于一般游客的感慨:“古炮不是洞箫……坟墓不是古董/铁舰如山/和平鸽与风信旗齐飞/潮声中军歌浩荡/港湾/碇泊着风云和警句。”(《旅顺之思》)
一位火箭军某基地司令员,大半生在深山里为导弹“筑窝”。退休时,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在洞库里选拣一块石头作为纪念。我为这位老红军战士的故事动容,写道:“对于他/石头/代表雄健/代表强固/几十年厮守深山/为导弹筑窝/一腔热血/凝成这伟岸风骨……一块普通的石头/默默地/证明一个老兵的情愫。”(《石魂》)
1985年,我随一位海军领导远赴西沙,在中建岛种下了一棵椰子树。我培上了半袋从大陆带来的黄土,也把生命种在了岛上,并把诗句献给驻守在这里的天涯哨兵:“相信根须/能从沙砾里获取生存的元素/相信叶脉/能在萧索中弹响豪壮的音符/烈日晒不蔫勃勃生机/风暴抽不碎一身傲骨/为了神圣的使命/它毅然留驻/纵然结出的果实/全是孤独。”(《植椰》)我借助椰子树,用诗句诠释生命,那是在长天大海站立的顽强生命。
我曾探访天山南北。我的笔墨触及过云天高处的喀喇昆仑:“乘白云而去/驾罡风而回/胸前背后/都是壮美江山/年轻的战士/有生命的界碑/神仙湾/标示军人灵魂的高度。”(《仰望神仙湾》)我体验过北湾蚊子的厉害,那是新疆额尔齐斯河流出国门前的一处洼地,号称“蚊虫王国”。炎热夏夜,边关斜月。包裹严实、浑身铠甲,和蚊虫作战的战士形若“外星人”。我看着他们巡逻归来,长靴里倒出的汗水,不禁无限感叹:“汗水,汗水,汗水/生命投进汗水里/一次又一次/反复淬炼、锻造/成为无敌锋刃和钢铁堡垒/汗水的成份是信念和意志/是边防军人的坚忍和奉献/真想这汗水能流进课本/成为教材,成为营养/培育出新一代卫国的栋梁。”(《北湾的蚊战》)
我曾行走青藏线。世界屋脊,大美河山。空间的转换,独特的生命体验,对于军人来说,我的感受是“一脚踩着太阳/一脚踩着月亮”,日月山,如同高原的第一个台阶。在这里,所有的文字都会伴有军旅的苍凉之美,“一切生存的法则需要重写/日月是沉重的韵脚/一首苍凉的古诗”(《日月山》)。唐古拉山口,一组雕像巍然屹立。我路过时,在白云边留下诗句:“我的祖国/总是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军人/也总是把最高的荣誉授予军人/无数热血沸腾的生命/凝成了这崇高的雕像/这是一棵常绿的树/扎根在整个青藏高原……他们站在这里/站成了永恒的碑。”(《唐古拉雕像》)
平时,我可能写的是一座山,一个人,一棵树,一朵云,但我的诗的背景必定是整个人民军队,必定有他们的身影和灵魂,也必定只有雄壮军旅才有的博大胸襟和铿锵气韵。在西藏山南的无人区,我邂逅了一个湖,一个岸边只住着军人的湖。此时,我的歌声虽然有些苍凉、苦涩,但仍凸现军人本色,不乏几分豪壮:“雪山把它当镜子/白云把它当浴盆/苍鹰把它当舞池/风是常年的乐队/总在岸边吹吹唱唱/没有名字/亘古冷寂的高原/还未来得及为它命名/如今,人们只有说起一个连队/和连队里生龙活虎的战士时/才用极其尊崇的口吻说起它/它是一个捧着军徽的湖。”(《捧着军徽的湖》)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光荣历史,是军旅诗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1995年,我参加了“重走长征路”的团队。江西瑞金叶坪有一棵老樟树,历经雷击火烧,仍铁干虬枝,苍然而立。我像阅读革命家谱一样阅读这棵树:“一棵不死的树/坚强的生命/沉郁而质朴/浓绿的叶子上/悬挂着红色的历史……一面永远鲜嫩的旗帜/它坚韧的根/连着深厚的土地。”(《老樟树》)兴国县革命烈士英名碑上有名有姓的烈士有23179名。我数着那些远去的星辰,眼睛湿润了:“二万五千里/几乎每一里就倒下/一名兴国籍战士/他们排列着/像枕木一样/托起共和国的列车。”(《英名碑》)我走过红军第一渡,“瞻望历史的背影”;走过娄山关,“且将英雄豪气,写我新词一阕”;走过彝海,长思“将军和酋长都已远去,惟有故事依然常青”;走过泸定桥,“抚摸着铁索,像一根长长的电话线,通向历史和心灵深处”;走到吴起镇,回眸“苍凉的陕北,演出了一幕震古铄今的戏剧”。我在历史黑色的背景上寻找创世纪式的演练,寻找一部史诗的开篇,寻找壮丽神奇的风景。
今年2月,我应“长征副刊”邀约,写一首有关“强军”的诗。写“强军”的诗,我突然眼前电光石火般出现了“热血”两个字。好像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心境。“呼唤热血/热血是一杯/信念 勇敢 力量/酿成的酒/沸腾/绝不冷却/我们用热血浇灌/鲜花 绿草/和复兴梦想/热血/写诗/写誓言/写尊严/热血是最强大的武器/储存在导弹体内/流淌在鲜红的旗帜上/足够的温度/足够的成色/不能容忍/任何妥协与屈服的杂质/激情与日月同飞/意志与山河同在/不再让母亲哭泣/不再让历史流泪/不再让朋友失望/守护住/每一寸土地/每一张蓝图/每一个微笑/中国军人/血铸的神盾。”(《最强大的武器》)节奏急促,鼙鼓铜号,意象纷飞,狂涛奔泻。真的,我觉得胸内一腔热血沸腾。
热血,强大的武器,无敌的锋刃。
铁板铜琶,慨当以慷。军旅诗应该是热血铸就、青铜铸就,充满豪气、剑气、英雄气。天风海雨,大漠孤烟,同样写山川大地、花草虫鱼,军旅诗人也总是以军人独特而坚定的眼光,审视这个纷繁的世界,喷涌出军人的激情,表达着深切和广大的热爱。我一生在军旅,军旅诗是我精神的寓所。
军旅是青春的方阵,是热血沸腾的年华。军旅诗自然应有浓郁的青春气息。不管你年龄多大,创作军旅诗时,你的心境一定要年轻,要有强健的精神,坚定的意志,恢弘的想象,让文字充满锐气和锋芒。我已年过八十,白发萧萧,但在创作军旅诗时,觉得自己依然年轻,壮心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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