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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器物考古到聚落考古,再到科技考古、多学科考古,35年14次考古,为我们勾勒出5000多年前凌家滩先民的生活图景,在中华文明探源中写下重要篇章。
5月7日,安徽含山县,凌家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式揭牌。同一天,第二届中国凌家滩文化论坛开幕,200余名考古界专家学者齐聚,研讨凌家滩遗址考古新发现及其重要意义。
凌家滩是一处距今5800—5300年的新石器时代中心聚落遗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到融科研、教育与文旅于一体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离不开考古人持续30多年的努力。14次考古,多位考古人通过手铲一点点为我们揭示出这个古老文化的生动面貌,在中华文明探源中写下重要篇章。
1987年6月,一个5000多年前的古老遗址被意外揭开
1985年冬日的一天,安徽含山县长岗乡凌家滩村村民在挖掘中发现了许多石器、玉器。当地文化站站长李余和立即报告了文物部门,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迅速派专家前来调查,并于1987年6月进行了第一次试掘。一个5000多年前的古老遗址就这样被意外揭开。
遇到凌家滩时,197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的张敬国从事田野考古已有10多年,跑遍了淮河两岸与长江南北。遇到凌家滩后,他的名字便和它绑在了一起。从1987年至2007年的20年间,凌家滩进行了5次考古,张敬国都是领队。
张敬国记得,那时长岗乡还未通汽车,“从太湖山走到长岗乡还有5里路,我们扛着几十斤的行李走了两个小时。大家住在乡政府对面的招待所二楼,没有自来水和卫生间,在乡政府食堂搭伙。乡政府距考古工地也是5里路,每天来回4趟,一天要跑20里。”
第一次发掘面积其实只有两个探方、50平方米。但由于文化层较浅,揭去耕土层和很薄的汉代堆积后,很快便发现了早期墓葬。后来命名为87M1的墓葬中,首先发现了3件国宝级文物“站姿玉人”。见过这3件玉人的考古学家王仁湘忍不住写诗表达心中的喜悦:“问问你,知是谁?方方颐,弯弯眉;平平冠,腰紧围;手扪心,目睽睽;端端立,衣如水……”
玉人以浅浮雕技法制成,体态比例匀称,是我国已发现的时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人体玉雕。玉人身上的冠帽、装饰,表明先民们已经掌握了纺织技术,懂得仪表美。祈祷的姿势,表明当时已有远古崇拜活动。随葬玉人是一种代表身份地位的高等级礼制,说明那时的聚落已经有一定的礼仪。它体现的技术和审美,改变了大家对巢湖流域5000多年前古人生活的认知。
接下来,三角形刻纹玉片、精致的玉勺等出土玉器让人应接不暇,当然,最令人兴奋的是在其他遗址从未见过的刻纹玉版和玉龟。当时玉版只露出一半,另一半夹在玉龟下面,玉龟分成了上下腹甲,腹甲做得非常逼真,在上下龟甲之间有几个孔,应该可以用绳子拴上。玉版两面均抛光,正面刻纹,中部一小圆,内琢刻八角形纹,小圆外琢磨一大圆,大小圆之间以直线平分为8个区域,每个区域内各有一条圭状纹饰。“这是非常重大的考古发现,古人的精神世界就这样直观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可能在5000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张敬国说,“直到今天,对玉版和玉龟的讨论还在进行着。”
这次考古结束后,在当地举办了3天的小型成果展,让当地村民和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一饱眼福”。还有人专门从合肥赶来,凌家滩从未那么热闹过。
1998年重启的凌家滩第三次考古,被评为当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这次考古收获巨大,探明了以凌家滩遗址为中心、半径约2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6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和1处大型墓地。尤其是在凌家滩墓地中心的最高处发现祭坛一座,面积约600平方米。一个布局完整的史前文化遗址日渐清晰。
5次考古发掘,发现大型祭坛1座,墓葬68座,出土玉器和玉料1100余件……这是很多考古人梦寐以求的骄傲。“凌家滩玉器、红山文化玉器、良渚文化玉器,这些特殊玉器群的出现与广为流行,并非偶然,它是中国早期文明形成的一个重要标志。”张敬国说。
从2009年开始,凌家滩被纳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
吴卫红从1998年开始和张敬国一起在凌家滩考古,对2000年和2007年的两次考古如数家珍。“前5次考古成果可以说是耀眼的红花,但还需要更多绿叶来支撑。考古解决了一些问题,也带来更多未解之谜,比如凌家滩人的衣食住行如何?这里和周边是什么关系,是一枝独秀还是众星捧月?如何构建一个区域的社会图景?陶器分期、年代、环境的分析缺一不可。我们需要了解遗物与遗迹的关系以及社会发展的动因。”
从2008年开始,吴卫红成为第二任领队,在凌家滩实践了从器物到聚落的考古方式的转变。他用“不精彩、很基础、很扎实”来形容自己2008年到2017年这十年的工作。“先是方圆5平方公里,后来扩大至二三十平方公里,遗址的主要分布范围用5米间距进行广泛钻探,外围文化堆积稀疏区为10米间距,更外围是20米间距。只有进行全面调查,才能发现以前没有的线索。”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踏实的办法,术语称之为“不留空白式”区域调查。这种调查需要充足的人手。于是,吴卫红在网上“广发英雄帖”,公开招募志同道合的考古人,主要是各高校考古专业的学生。如今,这也成为业内公认的行之有效的操作方式。“每次10个人左右,持续进行了8次区域系统调查,基本摸清了这个区域的聚落遗址分布和考古文化分布,知道了凌家滩文化不是无源之水,它与同处长三角地区的崧泽文化、北阴阳营文化一脉相承,也知道了它对良渚文明的影响。”
2008年至2013年的考古卓有成效。对凌家滩及周边400余平方千米进行的区域系统调查,发现近20处小型聚落,年代大多略早于凌家滩,反映出明显的聚落集中趋势。在此基础上对凌家滩及周边10个遗址进行全面勘探,勘探面积超过200万平方米,发现了内外两重环壕,在岗地东侧的石头圩发现大面积生活区。
从2009年开始,凌家滩作为区域核心性遗址,被纳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2012年在含山县召开的中国凌家滩文化论坛,正式命名了“凌家滩文化”,考古界专家们形成共识:凌家滩文化的出现开启了一个崭新时代,展现了中华文明的曙光,在中华文明起源和形成过程中具有标志性地位。吴卫红感叹:“这样的断语来之不易!”
2018年后,吴卫红离开考古一线,成为安徽大学的老师,可以向更多学生传道授业。刚刚出版的《凌家滩:中华文明的先锋》就是他的思考结晶。
用更多科技手段,对关键问题进行更细致的研究
2020年,凌家滩被纳入新一轮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考古再次启动,36岁的张小雷成为第三任领队。经过连续3年的考古,又有了许多新发现,尤其是大型红烧土遗迹片区,发掘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初步证实为大型公共建筑。前不久,凌家滩考古入围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如今,凌家滩遗址考古工作站的条件大为改观。当地政府将原有的5栋大粮仓进行整修再利用,从宿舍到工作区、到公园的相关展陈区,步行只要几分钟。考古工作站内,张小雷及其团队正忙碌着。拍照、修复、绘图……十多名工作人员有条不紊。
出工作站,我们跟随张小雷来到了墓葬祭祀区西侧广场。现场搭建的大棚中是一个祭祀坑。“这里出土了各类遗物260余件,包括石器、玉器、陶器。石器多残碎,但多数可以拼合,并有少量完整器。器形以石钺为主,另有少量石锛。这些石器大多被烧过,器体多已白化,部分被烧变形。这为我们复原当时的祭祀场景提供了资料。”
在张小雷看来,前两任领队的工作为凌家滩考古奠定了无比扎实的基础,他的任务就是通过更多科技手段、更多学科合作,对一些关键问题进行更细致的研究,为凌家滩的未解之谜找到答案。环境考古显示,聚落变迁可能与巢湖流域的气候由暖温转向干凉有关。通过对玉料、石料、玉石器制作技术的检测分析,对当时的手工业分工和专门化生产有了进一步了解。通过研究,首次确证遗址核心区经过大规模人工营建,刷新了人们对当时社会组织管理程度的认知。
唐军是凌家滩遗址管理处的“元老”,前不久在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联盟联席会议中获得“杰出贡献人物奖”。凌家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式挂牌,他最为欣慰,“原来占压遗址本体的5个自然村、约1000户村民顺利完成了搬迁,考古工作者可以在公园内安心进行主动性发掘了。”
商合杭高铁的含山南站,已经被来当地旅游的人习惯性地称为“凌家滩站”,它距离凌家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只有两公里多,十分方便。我们在公园里碰到的一批游客,刚看完杭州的良渚遗址,又来到凌家滩:“古人的选址真科学,北望太湖山,近处裕溪河连接着巢湖与长江,四周低洼,先民们就在中间稍高的岗地上生活、生产。”
多位考古学家的努力,已经为我们勾勒出5000多年前凌家滩先民的生活图景:人们在这里种稻,兼及养殖、渔猎和采集,同时从事玉石器、陶器、纺织等手工业生产,高超的制玉技术深刻影响了周边聚落。宗教活动在中心的大型祭坛举办,内外两条环壕堪称大型水利工程,护卫着一方平安……(吴 焰 李俊杰/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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