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年代游击式阅读：“野味”中坚持不盲从不跟风不趋时

读书须在寒窗前

——读孙犁散文集《野味读书》

■刘金祥

一个人读书兴趣的养成，可能一半在于天性，一半来自勤笃。对于真正喜欢阅读的人来说，读书犹如一日三餐，又恰似晨兴夜寐，根本无需他人提醒；爱书人遇到好书佳作，如同见到美味佳肴，味蕾顿开、垂涎欲滴，由此派生出与读书相关的一些故事。这些真实故事和美妙体验以散文体裁摹写出来、传布出去，就会成就读书史上的一段段佳话和一则则传奇。当人们翻阅和赏读我国现当代著名作家孙犁的散文集《野味读书》（上海文艺出版社）时，孙犁昔日寻书、购书、藏书和读书的书话故事跃然纸上，让人们在体味和咀嚼孙犁读书知人悟世的经历与心得中，领悟诸多启发、获得些许感怀。

孙犁是“荷花淀派”的代表作家。与孙犁的作家生涯相伴始终的，是他丰富多彩的读书生活。在孙犁长达70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里，几乎时时都有书籍相陪伴，读书已然成为孙犁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幼时识文断字伊始，孙犁就养成了逛书摊淘旧书的爱好与习惯。童年时代，他常常会饶有兴致地光顾集市上出售小人书的书摊，且每每有所收获。嗣后在保定育德中学就读时，他成为学校附近一个市场里两家书铺的常客。但战争年代时局动乱，图书出版业萎缩凋零，印刷出版物极为匮乏，即便爱书嗜书如孙犁者，也只能是碰到什么书就阅读什么书。

作为在解放区文艺界颇具影响力的代表性作家，孙犁在长期创作过程中“与书结下不解之缘”，成为彼时我国文学界对书“珍如拱璧”、嗜书如命的“书痴”型作家。正如他在《装书小记》中所写：“我对书有一种强烈的、长期积累的、职业性的爱好。一接触书，我把一切都会忘记，把它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觉得是至上的愉悦。”

散文集《野味读书》是孙犁关于读书经历、感悟、心得的文章结集，共分“书里书外”“书前书后”“书长书短”三个章节。这些“书衣文”，或自述读书的主要经过，或追忆撰写读书笔记的主要内容，或叙述买书藏书的逸闻趣事，均以情至真切、心至诚朴、爱至深挚、笔至轻灵的手法，生动展现了书中意象与情节的深沉之美、隽永之美、质朴之美、自然之美。该散文集不仅内容丰富、题材广泛，而且自由随意、精短隽永，是孙犁读书生活的真实写照。

康德说，读书是超越一切人世间烦扰的终极手段。残酷的战争并未销蚀孙犁的读书热情，也没有泯灭他的阅读兴致。1946年，孙犁奉组织之命从延安回到冀中，在冀中区党委直接领导下，于河间县创办了《平原杂志》，宣传冀中解放区的土改进程和革命形势。当时，冀中邮局的负责人张冠伦是孙犁的早年朋友。他告诉孙犁，邮局仓库里堆放着一些土改时没收的旧书旧刊，孙犁立即专门去翻找和挑选。其中亚东图书馆出版的几种白话小说引发孙犁的浓厚兴趣，他在繁重工作之余断断续续地读了很多。他还从推着独轮车收购旧物的小贩手中买到两本原版《孽海花》，在空闲的时候进行阅读。孙犁把战争年代这种游击式的阅读称之“野味读书”。

可见，即便是在解放战争的硝烟烽火中，孙犁也没有放弃阅读，没有真正离开图书。他说：“读书，也只能说是游击式的，逮住什么就看点什么，说什么时候集合，就放下不读。书也多是房东家的，自己也不愿多带书，那很累人。”如此朴实温情的文字描述，触动着今天读者的内心：虽然饱经战争的不幸与灾祸，但读书在战火遍地的年代嬗变为文学的结晶与硕果。买书是一个读书人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这部散文集叙及的常态活动。对于买书之事，孙犁积多年经验总结提炼出独特的感悟：“进大书店，不如进小书铺。进小书铺，不如逛书摊。逛书摊，不如偶然遇上。寒酸时买的书，都记得住。阔气时买的书，读得不认真。读书必须在寒窗前，坐冷板凳。”这番坦诚质朴却蕴含哲理的话语，无疑给众多读书之人以启悟与触发，引导人们不自觉地回首和盘点自己买书读书的陈年过往。

孙犁读书比较广泛与繁杂，正如他在书中强调的，“多读一些历史书，不要总读文学书”。除了古典文学、史书典籍以外，包括农桑畜牧花卉、金石美术图画等方面的书，孙犁也有所涉猎。虽然读书内容多样广泛，但对于怎样读书，孙犁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和体会。在散文集《野味读书》中，他坚持认为，读书要有基本的原则，应当尽量阅读前人精心编选的文集类书籍，以避免浪费精力，做无用功：“人的一生，虽是爱书的人，书也实在读不了多少，所以我劝人读选本。”孙犁的阅读执念是“平生读书是为了增加知识，探求文采”，他的读书原则是“不读浅薄无聊之书，不看下流黄色小说，不在这上面浪费时光”。

当然，一个人的情趣与爱好是动态的，往往随着时代的变迁与环境的更迭而有所改变。但是，读书的确能够淬炼、修正和提升一个人的情趣与爱好。孙犁读书绝非浅尝辄止、走马观花，而是将心思完全潜入书中并加以深层思考，在此基础上撰写读后札记，以此体现一个中国现代文人的价值取向与人文追求。孙犁在《野味读书》一书中说开卷有益，他的知识积累主要是结合自己的情趣与爱好，在不间断的大量阅读中完成的。

散文集《野味读书》笔法简要、议论率性，于精微之中展现出作者的风骨与性情。该书再次表明，孙犁读书不盲从、不跟风、不趋时，对所读之书既不刻意选择，也不需他人推荐，一切均由自己的兴致驱使。从这个意义上讲，“野味读书”不仅是孙犁留给后人的宝贵经验，更是值得当下人参照借鉴的一种读书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