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兵而不止于兵”
——读古代兵书《尉缭子》的感悟和启示
■付耶非
作者小记 付耶非,中国历代军事思想研究学者,就职于军事科学院某部。
《尉缭子》成书于战国时期,其书共24篇,计9000余字。就内容而言,《尉缭子》是一部“言兵而不止于兵”的著作,除讨论治军、用兵等军事领域的内容外,还对国家治理、政治与军事的关系、农战等问题作了较为深入的阐发。在思想上,它广泛吸收融合了儒、道、法各家观点,形成了兼容并包的特色。也正因如此,跳脱就军事而谈军事的窠臼,它系统论述政治、经济与军事的关系,体现了朴素的唯物论思想,具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在中国古典兵学中独树一帜。
众所周知,“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这一名言,是德国军事学家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提出的,深刻阐释了军事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早在2000多年前,《尉缭子》已经阐述了这一问题。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文”就如同种子一般,而“武”则是由种子而生长出来的植物,尉缭从全局出发,将政治与军事联系起来,深刻揭示了居于“里”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政治,而现于“表”的军事只是其手段和方式。这种不以军事和战争本身为目的,仅是将其视为政治的自然延伸的思想,为中国后世的战略思维挹注了和平的基因。
战争性质是认识战争的首要维度。《尉缭子》中对这一重要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和系统阐述。尉缭将战争区分为“挟义而战”的正义战争和“争私结怨”的非正义战争,并明确反对非正义战争,支持“伐暴乱而定仁义”的正义战争。他强调战争的目的在于“诛暴乱,禁不义”,因此明确指出“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尉缭子》在深刻认识战争性质的基础上,指出“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因而主张慎战。即使是对不得已而为之的正义战争,也要求对敌国“无丧其利,无夺其时,宽其政,夷其业,救其弊,则足以施天下”。这一思想在尚力争霸的战国时期,具有很强的进步意义。
春秋战国时期,兼并战争频仍,卜筮等方式仍被用来占卜战争吉凶。在当时的环境下,尉缭主张依靠人的能力和智慧认识战争,开篇即明确表达了反对迷信神鬼,反对在政治军事活动中看重“天官时日、阴阳向背”,否定卜筮的作用。他对梁惠王迷信《刑德》进行了批驳,认为决定战争胜败的在人而不在天,“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他把军事行为看作是智力活动的结果,人的作用的发挥就反映在智力运用上,通过深入思考才能准确地把握、筹划和引导战争。《尉缭子》强调,不论是进行战争,还是社会变革,都要弃虚蹈实,求己而非求天。这一观点摒弃了先秦时期兵学中的迷信思想,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具有朴素唯物主义的思想因素。
在“言兵”方面,《尉缭子》不乏精彩论述。它强调战前谋划的重要性,“夫蚤(通‘早’)决先定。若计不先定,虑不蚤决,则进退不定,疑生必败。”在战争指导上,它重视研究掌握敌我双方情况,强调战略上知彼知己和宏观上的总体运筹,主张要依据实际情况来建立城防,即“量土地肥硗而立邑。建城称地,以城称人,以人称粟”。《尉缭子》反复强调要“权敌审将,而后举兵”“先料敌而后动”,要权衡利弊,慎重决策,并从战略上量敌用兵。这些精辟的论兵策略体现了《尉缭子》博大精深的军事思想。
《尉缭子》中最具特色的是它的治军思想,体现出浓厚的法家色彩,被称为“兵家中的法家”。
它将制度建设视为治军的首要条件,明确提出“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强调治军必须先定制度,只有制度明确,才能依法治军。因此,《尉缭子》后半部的篇幅主要记载了大到将帅任命、军队编成,小至军需着装等方面的制度内容,为后世依法治军提供了典范与示例。
规范的制度还需要严格的刑罚来保障其权威,所以《尉缭子》中提出“明制度于前,重威刑于后”。同时它还吸收了法家“刑不辟大夫,赏不遗匹夫”的进步思想,主张为了严明军纪要严格赏罚,遵循“刑上究,赏下流”的原则,上至将吏,下至士卒,“有功必赏,犯令必死”。《尉缭子》中赏罚分明、从严治军的思想,揭示了贯穿古今的治军通则与治军铁律。
《尉缭子》重视军队的质量建设,提出要精减士卒,提高军队战斗力。它推崇 “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指出“百万之众不用命,不如万人之斗也;万人之斗,不如百人之奋也”。尉缭总结道:“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其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其十一者,令行士卒。”这里“杀”字并非通常所理解的杀戮之意,而是“削减”“裁减”的意思,体现了尉缭精减兵员数量以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改革进取思想。
“军无法不立,法不严无威”。依法治军、从严治军是强军之基,是把我军全面建成世界一流军队的必由之路。《尉缭子》中“制必先定”、重视制度建设的思想及“严明赏罚”、强调严格治军的思想,彰显出中华优秀传统军事文化的深厚底蕴与历史智慧,在新时代强军兴军新征程上仍具有鲜活的生命力与现实借鉴意义。改革是强军兴军的必由之路,是人民军队制胜未来的关键所在。《尉缭子》中精兵改革的进取思想,对新时代改革强军事业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尉缭子》作为一部“言兵而不止于兵”的兵书,以内容丰富、见解深刻而著称,是中国古代兵学园地中的重要代表。《尉缭子》对于战争性质的认识已然透露出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战争观,具有超越时代的深刻意义。它虽然是诞生于2000多年前的兵书,但其兵学价值并未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黯然失色,而是在时代的映照下,闪烁着真理之光,对于今天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导意义,值得我们反复研读与认真学习。
兵学瑰宝《尉缭子》
■孙佳欣
中国传统军事文化内容丰富、源远流长,《尉缭子》集春秋战国军事思想之大成,深刻揭示了战争的本质规律、立法建制的内涵和为将治军之精要,有着“此书不在孙武之下”的美誉。
关于《尉缭子》和尉缭,自古以来多有争议。《汉书·艺文志》记载:兵家“《尉缭子》三十一篇”,同时又记载杂家《尉缭子》二十九篇,并注出于“六国时”。《隋书·经籍志》记载:“尉缭,梁惠王时人。”清代朱墉的《武经七书汇解》中说,尉缭是战国时魏人,“善理阴阳,深达兵法”,后应梁惠王聘请,“陈兵法二十四篇”。另一说认为尉缭是秦始皇时代人。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述,公元前237年,“大梁(今河南开封)人尉缭”游说秦始皇,深得秦始皇赞赏,被封为“国尉”(最高军事长官)。其中最极端的看法认为,尉缭本无其人,《尉缭子》是一部伪书。
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了包含《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尉缭子》等大量秦汉之前的兵书竹简。其中出土的《尉缭子》残简6篇,证实《尉缭子》一书真实存在;且其简文与今本及唐代《群书治要》引文基本相符,证明了《尉缭子》在西汉以前就已广泛流传。迄今为止,学界较为一致的观点是:尉缭是战国时期的军事学家,被誉为“兵家四圣”(孙武、孙膑、吴起、尉缭)之一,著有在中国兵学史上极具特色的《尉缭子》。
今本《尉缭子》现存5卷24篇,其军事思想主要继承自孙、吴兵法,并杂取法、儒、墨、道诸家思想而成。清代朱墉在《武经七书汇解》中评价道:“七子谈兵,人人挟有识见。而引古谈今,学问博洽,首推尉缭。”《尉缭子》一书至今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如尉缭提出“重人事”,即注意政治、提倡农战和依靠自己;强调严格治理军队,对战场纪律作了严格规定;在作战指导上主张“先料敌而后动”“击虚夺之”等。
此外,《尉缭子》对军人临战强调“忘家”“忘亲”“忘身”,即“三忘”精神,至今仍有广泛影响:“将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枹而鼓忘其身”“名将而无家,绝险逾垠而无主,左提鼓右摅枹而无生焉。故临生不为死,临死不为生”“兵有五致:为将忘家,逾垠忘亲,指敌忘身,必死则生,急胜为下”。后来的兵家多以此论为据发挥。如“为将者受命忘家,当敌忘身”(《六韬逸文》)、“故受命而出忘其国,即戎忘其家,闻枹鼓之声,唯恐不胜忘其身,故必死”(《说苑·指武》)、“临军之日,则忘其亲,援枹之时,则忘其身”(《刘子·兵术》)等,皆与《尉缭子》上述所论相似。
尉缭不只阐述军事理论,而且以深邃的眼光和广阔的视野洞察剖析战争的本质。“富治者,民不发轫,甲不出暴,而威制天下”,书中这句看似平常的警示良言,时至今日仍然振聋发聩:在和平之时也要居安思危,警惕汹涌澎湃的战争暗流。能战方能止战,准备打才可能不必打,越不能打越可能挨打。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建设强大军队,提高军队战斗力,是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的必由之路。
链接
《尉缭子》一书,最早著录于班固《汉书·艺文志》。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版本为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本,现已整理出版,最新成果见《银雀山汉墓简牍集成(叁)》。唐代魏征等人辑成《群书治要》,选有《尉缭子》四篇,被认为是最接近原书的版本。唐代之后,此书抄本由日本遣唐使带至日本。宋代以后,《武经七书》所收的《尉缭子》属今本。其中有些篇目异于竹简本和《群书治要》本,很有可能是在后世流传过程中不断增补所导致。
历代注解《尉缭子》的重要成果有:施子美《尉缭子讲义》、刘寅《尉缭子直解》、黄献臣《尉缭子开宗》、朱墉《尉缭子汇解》、谢重纶《尉缭子全题讲义通考》、丁洪章《尉缭子全解》等。当代研究《尉缭子》成果有:刘仲平《尉缭子今注今译》、华陆宗《尉缭子注译》、钟兆华《尉缭子校注》、刘春生《尉缭子全译》、许宏富《尉缭子校注》、黄朴民《黄朴民解读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尉缭子》等。(付耶非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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