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雅琴(天津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基地研究员)
郭嵩焘(1818—1891),字伯琛,号筠仙,晚号玉池老人,湖南湘阴人。1876年郭嵩焘出使英国,旋兼使法,是“常驻西方国家的第一个中国外交官”。奉命出使之中,域外的山川形势、风俗政治、工艺制造等都被他以日记形式纳于笔端。其中,他称1878年巴黎世博会为“万国珍奇会”,在自己的日记中记录下来,以近乎白描的手法为时人勾勒出西方工业文明的图景。
特罗卡德罗宫鸟瞰图 资料图片
1878年5月1日,郭嵩焘作为驻外公使,偕随员参加了巴黎世博会的开幕式。开幕式在“大圆屋一所”(即特罗卡德罗宫)举办,郭嵩焘在日记中对开幕式座次、人员、流程等做了较为详细的记述:“各国公使坐位凡分三段:公使夫人居中,右为公使,再右为公使随员。前为平台,张设甚盛……至二点钟,伯理玺天德至。日思巴尼亚前王,及英太子、奥太子,及各官及两议院绅,从者百余人皆立。主会克朗斯宣诵辞,叙述伯理玺天德之意,又接宣颂美之辞。伯理玺天德亦有复辞。”(《伦敦与巴黎日记》)国王、王储、议员、公使皆至,仪仗护卫万余人、声炮百余响,可谓声势浩大。观礼结束后,郭嵩焘步出会场,行至陈设各国展品的“玻璃屋”,工程未毕,陈设品虽仅十之六七,但“百物罗列,奇光异采,焜耀夺目”。周回园亭池馆、市肆酒楼若干,随使黎庶昌记曰:“自西洋赛会以来,诧为未有。”(《巴黎大会纪略》)
5月13日,郭嵩焘返英前再次来到会场,由桥北西角门入,先至中国馆“中华公所”小坐。中华公所“陈设华丽,牌楼亭榭,金碧辉煌”,但在当日的记述中,更为具体的规模、展品、陈设等郭嵩焘并未铺陈,大量的笔墨形诸“惟英、法、美三国”才有的“陈设机器”,对“机炉水汽筒”“引气夹轮之法”和“夹力机器”尤为属意,记录详尽。“机炉水汽筒”为英国人卜林斯创制的筒形蒸汽机,易柜为筒,“其力尤巨”;“引气夹轮之法”为刹车系统,专用于“汽轮车”,遇有紧急,立时可止,其工作原理为“气放而外散,则轮键自开。纳气其中,则紧逼其键,使前后夹之,而轮不复能转动矣”;“夹力机器”为升降机,“绳伸则夹力开,上下自由;绳断则夹力合,旁设立柱以受夹”,多用于矿厂。相较于在此次世博会上大放光彩的贝尔的电话、爱迪生的留声机,郭嵩焘更关注的是与“洋务”直接相关的机器、机械。
6月21日,郭嵩焘二次渡海来到巴黎,28日再次进入会场,此次游览重点在法国的陈列物事。法国作为主办方,展呈品目繁多,南北长约3里,“每阅一道,兼测识其内层,又越一道”。第一道在外,陈设机器,前为各种车式,内又分八九道,郭嵩焘逐一记录各类目:毡绒、、缎、衣服、冠履为一类;床几案榻为一类;铜、锡、镀金、镀银器具为一类;玻璃器具为一类;镌石器具为一类;铁器为一类;珍宝佩带为一类;织画屏毯为一类;戏具为一类;照画为一类;钟表为一类;杂器具为一类;属部器具为一类;天文格致图画为一类。两旁小路,南为矿产,北为各种制造,木植、药品、谷产又各为类,可谓“极天下之巨观矣”。此次世博会规模远超之前,占地约27万平方米,其中法国的展品占去一半的空间,深谙西方文化的马建忠直言,“盖法人之设此会,意不在炫奇而在铺张。盖法战败赔款后几难复振,近则力讲富强,特设此会以夸富于外人”(《上李伯相言出洋工课书》)。
6月30日,为庆祝世博会成功举办,法国政府筹集50万法郎在巴黎举办灯会。郭嵩焘偕黎庶昌、张听帆等人步行一周,但见满城竖旗张灯,奇丽璀璨。是夜情形,郭嵩焘和黎庶昌各有记录,但侧重不同。郭嵩焘重在城市空间的描写:“以桑塞里色大街为经,中为布拉斯得拉弓高,即竖埃吉古碑处也。经西过拿破仑纪功坊,直接卜阿得卜琅园;经东为蒙勒马尔得大街,并于街两旁树架,连小玻璃盏,引煤气为灯。每值街口,两旁植杆竖旗,中聚小玻璃盏,引灯为花围。出城至卜琅园,则沿途竖旗杆,间数十步为牌楼,悬万点星灯五盏。”寥寥数笔勾勒出香榭丽舍大街、协和广场、凯旋门、巴葛蒂尔公园、铸币厂街的空间关系,亦足显灯会之规模。随使黎庶昌则侧重于场域体验,尤触动于声光电器,对悬挂灯盏一一记录,“五色纸灯十万个”“玻璃灯三万盏”……“总共官设之灯,二十五万三千,而各人家自悬之灯又数十万盏,不入此数”,“另有电气灯二十四坐”,在他的记述下,城市“玉宇珠霄,无不通明透彻”。
8月31日,郭嵩焘来到埃及馆。埃及分新、旧两馆,旧馆陈设大小石刻、铜铸小像及若干上古所用器具,新馆遍列五谷、丝、棉、土产等。埃及除新、旧两馆外另设两屋,分别展示苏伊士运河图纸和非洲地图。苏伊士运河图纸凡一树一屋乃至堆聚的砖石柴木,一一备具;非洲地图“用五色斜曲勾点,分别记之”。与图示本身相比,更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在非洲的经营与扩张,正如郭嵩焘在日记中所记:非洲土地广袤,“当地球一面之半,缩于亚墨利加全土,而径广过之,视欧罗巴三倍有奇”,从开通道路、设立商埠、懋迁居贾到英、法、葡侵踞其地、设立埠头,西人“群起经营”似是“不可抑”。在参观完埃及馆之后,郭嵩焘又随游了法国人陈设的中国古瓷、日本铜器、柬埔寨石刻;未完工的美国自由女神像;救生厂;180年前沉船中打捞出的物什;施乃德陈设的矿产及钢铁机器。至此,郭嵩焘“万国珍奇会”之行正式结束。
郭嵩焘的域外游记一改传统“模山范水”的书写,由山水移目于器物,将域外作为他者之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万国珍奇会”既是行旅者在声光电器、机械纵横中的游记,又是风雨欲来之时晚清士人的世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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