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纵身跃入渤海湾，用生命守护党的机密

　　碧海丹心

　　■章熙建

　　1946年初秋的渤海湾，朝霞如火。破浪航行的邮轮上，枪声骤然响起。危急时刻，正值芳华之年的英雄战士董健民、钟琪，越过船舷栏杆，纵身跳入了茫茫大海。他们以不惜牺牲生命的大义凛然，守护了党的机密。

　　一

　　时光回到1939年初冬，河北静海县刘祥庄。

　　中共地下党组织负责人董秋斯接到上级指示，赶赴延安汇报工作。临行前夜，收拾行装时，16岁的侄女董健民推门而入，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瞅来瞅去。董秋斯说，我要出趟远门。董健民微笑着说：“那您小心哦!”

　　翌日凌晨，董秋斯提着行李悄悄地出门了。他要先坐马车到大连码头，再搭乘海轮到烟台转道西行，这是地下党组织的一条秘密交通线。天快亮时，董秋斯突然看见候车廊桥上，竟然站着董健民和她的两个姐姐。

　　姐妹仨头扎碎花头巾，手臂上挽着蓝布包裹，俨然一副串村走亲戚的村姑模样。原来，冰雪聪明的董健民隐约察觉出董秋斯要去哪里，和姐姐们提前赶到廊桥等候。她们心中燃烧着同一个向往的地方——延安。

　　从渤海之滨到黄土高原，危险始终如影相随。一个寒风凛冽的子夜，地下兵站的联络员护送他们穿过鬼子封锁线，途中数道光柱突然而至，一支日寇摩托巡逻队出现在岔路口。兵站联络员赶紧带他们藏进了小河的芦苇丛中。

　　此时，岔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鬼子的机枪立刻“突突突”地冒出了火焰。不远处，几个驭手和十几匹骡马中弹倒地。这支趁夜色运送粮食的马队，就这样遭到日寇残暴屠杀。

　　枪声爆响中，董健民的二姐董清民身体猛然一颤，歪倒在妹妹身上。董健民赶紧扶住她，感觉手上黏糊糊的。原来，一颗流弹击中了董清民的右胸，顿时鲜血如注。

　　董健民紧紧按住二姐的伤口帮她止血，大姐董仲民也用手捂着董清民的嘴，防止她疼得发出声。好不容易等到鬼子离去，董清民却因失血过多已没有了气息……

　　眼看就要天明，兵站联络员催促她们赶紧上路，说殓葬董清民的事由他来操办。临别之际，董健民跪在二姐的遗体前，挥泪咬牙说道：“姐，你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打败日本鬼子!”

　　二

　　经过3个多月的辗转跋涉，董健民一行人终于抵达延安。此时的陕北，冰封地冻，但抗日救亡的热潮在这里汇成巨大的洪流，让他们感到犹如阵阵春风扑面。

　　董健民与大姐董仲民被送入陕北公学接受培训。培训结业后，董健民被选拔进入中共中央社会部机要处侦讯科，担任电台侦听员。

　　机要部门承担着侦搜敌人机密情报、传递指挥部命令等重任，收进来、发出去的每个字、每句话，甚至每个标点符号，都关乎战略决策和战役指挥的时效性、准确性，丝毫马虎不得。国恨家仇的激励，特殊使命的召唤，再加上姑娘家特有的细腻敏捷，让董健民很快就练出了一手“耳利手快”的侦听功夫。独立上机操作的头3个月里，董健民就连续截获了10多条重要的敌台电讯，令战友们对她钦佩不已。

　　转眼到了1945年的盛夏。一天，正在忙碌着侦搜电报的董健民身体一颤，随即一手按紧耳机，一手在抄报纸上快速地记录着代码。这份电报立即被送进了译电室。很快，延河两岸欢声雷动——“我们胜利了!鬼子投降了!”

　　那一刻，董健民望着阳光明媚的天空，泪流满面地说：“二姐，我们打败鬼子了!”

　　三

　　烽火岁月是紧张艰苦的，而战斗的青春则充满着激情与憧憬。

　　1942年，日寇悍然发动“五月大扫荡”。反“扫荡”期间，机要处的窑洞里充满了战斗气息。可就在这时，董健民突然病倒了。性格倔强的她不肯向病魔低头，硬撑着上机值班侦听，这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临近年关的深夜，大雪纷飞，窑洞里冷得宛如冰窖。全身心投入侦听的董健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她扭头一看，身侧不知何时摆了一只炭火通红的烤火盆。译电员钟琪正蹲在旁边，支着火钳帮她熬姜汤。

　　钟琪译电的快捷和准确，在科里数一数二。他虽然身材瘦削，却是大生产运动中的“种植能手”，还乐于助人。这个寒夜，给董健民送来的烤火盆，就是他顶风冒雪从几里外的老乡家借来的。

　　在战斗的硝烟中，这两个勇敢的年轻人相爱了。在一个简陋的窑洞里，董健民与钟琪举办了婚礼。仪式虽然很简单，但这对新人发自内心的铮铮誓言，让烽火中的婚礼折射出神圣的光辉——“严守党的机密，誓与密码共存亡”。

　　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董健民和钟琪给孩子取名钟明明，寓意饱受日寇蹂躏的黑暗就要过去，抗战胜利的灿烂光明终将来临。

　　四

　　1946年10月9日清晨，渤海湾口，一艘邮轮正由烟台向大连方向破浪航行。当海平面上出现一抹火红朝霞时，不少乘客来到甲板上，等待日出的壮丽一刻。突然，一发炮弹落在邮轮上，轰然巨响打破了渤海湾的宁静。许多乘客受了伤，其中包括董健民的孩子。

　　这时，甲板上的董健民夫妇，迅速将警觉的目光投向海面。数里开外，一艘国民党军舰正快速朝邮轮驶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即转身朝相反方向奔去。

　　半个多月前，他们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前往大连开设秘密情报站。夫妻俩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子，立刻赶赴东北。总部考虑到他们身带密码本，特地派几名交通员，化装护送他们通过敌占区。

　　离开延安前，他们已制订缜密的方案：途中一旦遭遇险情，立即将密码本交给蹲守船艉的交通员转移。此刻，钟琪独自奔向船艏，就是要引开盯梢的特务，掩护董健民转移密码本。

　　果然，两个身穿黑衣的特务快步冲向钟琪。董健民在向船艉奔跑中，飞快地取出裹着密码本的手帕包，紧捂在孩子鲜血淋漓的头上。在经过交通员身边的瞬间，她假装脚下一个趔趄，被鲜血染红的手帕包掉落在甲板上。

　　看到交通员抓起手帕包转身离去，董健民才低头察看孩子的伤情。此时，孩子血流满面，已经没有了哭声。“我的孩子啊!”无尽的悲怆几乎让董健民肝肠寸断。

　　就在董健民潸然泪下之际，绕过船艏的钟琪，朝她飞奔过来。一家三口紧紧相拥。短短几分钟的分离，仿佛有千百年般漫长。董健民朝丈夫点点头，无声地告诉他密码本已安全转移。钟琪也向双眸噙满泪水的妻子点头，那是在说——为革命献身的时刻到了。

　　爆炸声响起，敌舰用炮击逼停邮船。董健民和钟琪背靠着船舷栏杆，几个特务挥枪猛冲过来。两人对望了一眼，钟琪从董健民怀中抱过孩子，右手在栏杆上一撑，纵身跳入了大海。董健民抬手拢了一把秀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紧随着丈夫跃入海中。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间，几个特务当场愣住了。气急败坏的特务们疯狂地朝着海面射击，刺耳的枪声中还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喊——“快，快找到那个本子!”

　　然而，蔚蓝的海面很快归于静寂。就在特务们堵截董健民夫妇时，交通员已携带密码本抓着缆绳从船艉下海，用一根事先备好的空心苇秆潜水脱险。

　　英雄喋血化作了忠魂，董健民年仅23岁，钟琪25岁。那一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滚滚波涛折射万道金光，在浩瀚海面上激越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