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山风雪夜
■王雁翔
凌晨一点,乌拉斯台边防连哈萨克族一级上士阿恒别克,摸黑穿戴好装具,悄然走进了浓墨似的夜色。
下雪了,风吹雪。
这是今年北塔山的第一场雪。风卷着雪粒子扫到脸上生疼。
上哨时间是凌晨两点,每次他都会提前1个小时起床。
呵气成霜的隆冬时节,山岭起伏的戈壁荒原,气温常在零下30至40摄氏度之间,午夜哨也更加辛苦。一班哨下来,身体冻得僵硬麻木,回到被窝半天捂不热,有时还没睡着,起床号已经响了。
36岁的阿恒别克现在是连队兵龄最长、年龄最大的老兵。
尽管已经带出了两名新兵,离开饲养军马的岗位4年多了,阿恒别克还是喜欢站午夜哨。站过哨,顺带着给军马添过夜草,他就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
马厩在营院外头,夜里狂风吹起的雪墙,像巡逻路上陡峭的山坡。粗野的风将阿恒别克不断掀倒在雪地里。他不怕冷,但风吹雪,风雪交加,看不清方向,人很容易被暴风雪吞没。
在阿恒别克的记忆里,自己在这里经历的最大的一场雪,是在来到连队的第一个冬天。那年,雪来得早,也特别大。当时连队没有清雪机器,全连官兵轮班倒,昼夜不歇奋战数日,才在连队与哨楼之间挖出一条700多米的人行通道。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没有手机信号,连队只有一部军用电话与外界联系,日常用电靠发电机限时供电。
那两个多月,大雪封山,给养送不上来。大家每天都吃白菜、洋葱、土豆。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连队能有一台铲雪车。
没想到,愿望很快就实现了。不久后,连队建起小基站,有了手机信号和网络,全连官兵欢喜得像过年。再后来,电力稳定了,铲雪装备和新型巡逻车也有了。官兵可以乘车与徒步结合巡逻,梦想一个接一个都变成了现实。
风雪让阿恒别克几乎睁不开眼睛,营院到马厩不远的距离,他跌跌撞撞走了20分钟。远远听到他的脚步声,安静的马厩忽然活跃起来,一阵响鼻与低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马厩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让他心里温暖,恍惚间又回到了新兵下连时。
那时,连长问他愿不愿当军马饲养员,他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发蒙。阿恒别克是在牧区长大的,却一点都不懂马。但思考过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军马不能出问题,它们的生命非常珍贵。”阿恒别克一直记着第一次走进马厩时班长的这句话,他知道这是班长对他的期许。
年底,班长退伍了,他便独自在这个战位上默默忙碌。
军马饲养员不只需要喂马、放马、驯马,还有训练、站哨、巡逻等诸多任务。
阿恒别克虚心地学习着,用日记本记录军马每天的情况。随着“养马日记”不断变厚,连队的军马变得越来越强壮,他自己也在忙碌中,渐渐成了连队最好的骑手和手到病除的兽医。15年里,连队没死过一匹军马。
离开军马饲养员岗位后,一次,他刚出完早操,上等兵阿不都拉跑着来找他去马厩,说有一匹军马卧在地上不吃不喝。此前不久,阿不都拉成为新的军马饲养员。
马睡觉都是站着睡,很少卧,身体不舒服才会卧。阿恒别克到马厩去看了看,断定军马是感冒了。见阿不都拉一脸困惑,他解释说:“这么冷的天,马身上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耳朵后还是烫的,这种症状肯定是感冒,打一针就好了。”
军马饲养员的担子交给年轻战士后,阿恒别克依旧操心着军马的事,有时间就来和新的军马饲养员交流经验。
终于走到马厩门口,阿恒别克发现马厩的门被近一米高的雪墙堵住了。他挥锹将雪清到一边,冻僵的手却不听指挥,钥匙半晌插不进锁孔。他脱掉手套,将冻得发白的双手伸进领子里温暖着。
狂风带着尖厉的呼啸,把雪猛劲儿从围墙上灌进来,在院子里堆起一座小山。尖啸的风雪,让他的脑海忽然闪过狼的身影。
那年8月,阿恒别克和战友骑马从连队赶往哨所。途中,两匹军马忽然转身向山谷奔去,班长骑马去追。阿恒别克收拢马群,忧心忡忡地等了4个小时,仍不见班长回来。天色渐暗,不能再等了,无人区没信号,他跑到路口,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大箭头,意思是告诉班长,自己已经继续往哨所赶了。
在离哨所还有十来公里的地方,阿恒别克身下的军马突然竖起耳朵,状态明显警觉了起来。他赶紧观察四周,果然,在50多米外的山坡上,看到了狼眼睛发出的亮光。阿恒别克用缰绳把几匹马连在一起往前走,边走边回头望,只见3只狼紧紧跟在他身后。
已经是凌晨时分,光秃秃的荒原戈壁,狼群跟着阿恒别克的马群。他拿石头扔,狼不走,似乎在耐心等待时机。他正心里着急,一只狼突然向着夜空长嚎两声。他心里一惊,担心它们唤来其他狼。
马受到惊吓,不停地乱跑,阿恒别克努力将马拢在一处山窝,也像狼一样,憋足一大口气冲着狼群大吼。吼了几嗓子后,他隐隐听到战友在叫自己的名字,很快,手电的强光照了过来。
战友们赶来了,狼群转身远去。
回到哨所他才知道,班长追的那两匹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连队。班长从连队打电话到哨所,问阿恒别克到了没有。战友们一听,赶紧沿路来找他。
冻僵的双手渐渐有了知觉,他开门进去,挨个儿摸摸军马的鼻梁。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相信有灵性的军马会懂他心里的千言万语。
室外气温低至零下30多摄氏度,马厩里却有一股温暖的气息。阿恒别克打开一捆一捆四四方方的干苜蓿,在地上抖散、检查后添进食槽,再将一些谷物均匀地撒在干苜蓿里。马槽上响亮的咀嚼声,让他的心既欢快又温暖。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立即转身出门,又一头扑进了如墨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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