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队伍像一道铁流，朝着革命和胜利指引的方向大踏步地奔去

远方的篝火

■北国风

一

“快走啊，报名当红军去，去晚了人家就不要咯！”

几个看上去有十八九岁的细哥，一边说笑和招呼着，一边急匆匆朝苏维埃政府门口走去。

“细哥，我们女伢子也能去报名吗？”

两个细妹子满眼羡慕地问道。

“怎么不能？没看见红军医院里有蛮多的女兵？”

“细哥，那我也能？”问话的是只有14岁的石伢子。

“石伢子，你……估计不能呀！”一个细哥打量了一下又瘦又小的石伢子，说，“我看你还是安心在列宁小学念书识字好。”

石伢子是江西省于都县罗坳镇鸡鸣塆子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罗坳镇一带以出“唢呐匠”闻名，差不多每个镇子和塆子里，都出了唢呐艺人。石伢子从小就学吹唢呐，是个又机灵又肯吃苦的“小唢呐匠”，经常跟着吹鼓手们走村串乡，给有红白喜事的人家吹唢呐。

红军来到家乡后，塆子里好多细哥和大叔都响应扩红，当了红军。石伢子眼馋，也跑到红军驻地，要求参加红军。

“真的不行啊，小同志，你身子还没一支马枪高。过两年，等身子骨长高一点、结实了，再来吧。”

石伢子还不死心，就让他娘托了塆子里那位老苏维埃主席，同已经当了红军的石大叔，去帮忙说情。

老苏维埃主席拉过身后的石伢子，推到首长面前，说：“我是看着伢子从小放牛、打柴、拖毛竹长大的，如今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唢呐匠……”

“是呀，首长，别看伢子年纪小，可能吃苦啦，从小生就了一双撵山赶岭的脚板子。”石大叔也赶忙说情，“我敢保证，以后他跟着队伍，绝不会掉队！”

石大叔说得没错，石伢子当小唢呐匠的日子里，跟着大人翻山越岭走夜路，从没掉过队。

“两位把话说得这么实，看来我不同意是不行喽！”

老苏维埃主席说：“首长，您就收下这个伢子吧。”

“石伢子，这是大名吗？”首长又问。

“不，大名叫石千伢，塆子里人都喊他石伢子。”石大叔说。

“念过书，识字不？”

“在列宁小学念过两年，斗大的字，能识得两箩筐的。”老苏维埃主席替石伢子回答。

“好哇，上过列宁小学，那就不是‘睁眼瞎’啦。”首长拉过石伢子，像长辈拉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好吧，我们的小同志，欢迎你加入自己的队伍，一会儿去报名处正式登记一下。”首长亲昵地拍了拍石伢子窄窄的肩膀说，“石伢子，你记住了，当了红军，今后就要一心一意想着为穷苦人去打天下，再苦再累，哪怕流血牺牲，也不能打‘退堂鼓’哟！”

“伢子，首长的话，可要牢牢记住咯，千万不能给红军、给你爹娘、给鸡鸣塆子乡亲们丢脸呀！”石大叔和老苏维埃主席连声嘱咐着。

“你们放心，我都记住了！首长的话，都刻在我心里啦！”石伢子激动得眼里闪着泪花。

二

连日来，狂风搅着飞雪，吹得冰天雪地间一片迷蒙。风雪打着呼哨，一阵阵刮过一座无名山的山顶……这会儿，风雪总算消停了下来。

借着一道背风的山崖，一支衣衫褴褛的红军队伍，正在这里暂作休整和准备。队伍明天就要开始过草地了。

恶劣的气候，复杂的地貌，再加上补给的匮乏，还有连续长途行军造成的体力损耗……这一切，使红军队伍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咦，怎么不见石伢子的影子，他哪去了呢？”

湘江战役后，已经成为班长的石大叔，这会儿正在四处寻找他的小老乡石千伢。

湘江战役以来，石千伢跟着石大叔，参加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战斗。每次战斗，石大叔都让石千伢紧紧跟随在自己身边。除了一场场战斗，长征途中最考验每个红军战士的，就是食物问题。饥饿，时时刻刻在折磨着红军队伍。大家只能依靠吃草根、嚼树皮、煮皮带，维持着生命。

这么严酷的考验，像石千伢这样的小同志，能经受得住吗？不仅首长们有所忧虑，石大叔也不免担心，担心石伢子会不会吃不消，冻死或是饿死在路上。

石千伢自己却不含糊，他又勇敢又机灵，从来没有叫过苦，更没有掉过队。他流过血，但没流过泪。

长征出发时，他把陪伴自己多年的一支铜唢呐，像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有时，队伍宿营，围着篝火休息时，石大叔就会喊起石伢子：“伢子，吹上一曲吧，给同志们解解乏！”

石伢子抽出铜唢呐，马上又变成了小唢呐匠，吹了一曲又一曲。

《长工谣》低沉凄婉，吹得人们满心辛酸；《将军下马》慷慨悲壮，最能鼓舞士气，所以这支唢呐曲石伢子吹起来最是卖力，大伙儿也最喜欢听……

哪怕再苦再饿的日子，也夺不走石伢子的笑容。翻越雪山那会儿，他一边气喘吁吁地爬山，一边给大伙儿鼓劲儿，俨然一名鼓动队的小战士。

旁边的战友问他：“石千伢，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石伢子说：“笑能活命，不信你试试看咯！”

石伢子如此积极乐观的心态，让人佩服。

不过这会儿，石伢子到哪去了呢？

原来，前两天，石伢子无意中听到收容队的人讲，有人把缝衣针烧红了，弯成小鱼钩，从草甸上的小水潭里钓上了几条小鱼，给大家熬鱼汤喝……

听到这个，石伢子心里顿时痒得难受。“对呀，有水潭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有小鱼小虾。”钓鱼钓虾，可是他小时候在家乡的小河、水塘边常干的事。于是，他找到负责军需的那位老大叔，要了两枚针和几根缝衣线，趁着队伍点起篝火烧水时，悄悄把针烧红，弯成小鱼钩……

这会儿，他正和另一个“红小鬼”一起，找到了一处四周长满水草的水潭，在钓小鱼呢！

也算运气不错吧，不一会儿，两人竟然真的钓到了几条活蹦乱跳、亮晶晶的小鱼。两个人高兴得不得了，用一根有韧劲的“狗牙草”串起小鱼，喜滋滋地提了回来。

“老班长，赶快生火架锅，今天我们也有新鲜鱼汤喝了！”

“好伢子，可真有你的！我正担心你是不是掉到队伍后面，没跟上来呢！”石大叔说。

“哪能！首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负责为后续部队开路，掉在队伍后头，那不成了收容队啦？”

于是，满满一锅清水，架在熊熊篝火上。石伢子把一串小鱼简单收拾了一下，往水里一放，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

小鱼在锅里翻腾，大家围在一起，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有的战士情不自禁地说：“香，真香啊！”

那几条小鱼，放在一大锅水中就显得更小了。不过，有鱼汤喝，大家的兴奋劲儿就甭提了。

鱼汤煮好，每个战士都分到一碗。病号还能再来一碗。有些战友已经连续两天没吃东西了，不一会儿，一大锅鱼汤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喝完鱼汤，大家顿时感到浑身热乎乎的，也有了力气。第二天一早，这支已经历尽千辛万苦的队伍，坚定地、满怀信心地走进了草地。

“两个小鬼给大家弄来的这顿‘鱼汤宴’，好比是一支革命的‘强心针’呀，有了这碗热汤垫底，再难再险的大草地，也拦不住我们红军队伍的脚步！”

战友们一边行军，一边议论着，有的还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好像还在回味着鱼汤的滋味。

三

刚开始准备过草地时，大家都以为，草地嘛，不过就是一片荒凉的平川而已，有什么难走的？可是，进入草地，大家才发现，这里的草地可真不一般。草地虽然遍地是荒草，但草底下全是水，甚至看不见一点泥土。仔细看去，一丛一丛、一片一片的野草，常年浸泡在死水里，就像乡间沤的绿肥一样，都绿得有些发黑了，连草下的水也是乌黑乌黑的。

更危险的是，双脚踏在草上，虽然感觉软软的，好像还有些弹性，但是脚下滑得厉害，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别处滑倒也不算什么，爬起来继续赶路就是了，可是在草地却没那么简单，因为草丛下面的黑水深不可测，水下还有深厚的淤泥。人马一旦滑倒，就会越陷越深，腿脚好像被污泥牢牢黏住了一样。战友想救都拉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马完全陷进泥淖里。

红军官兵就在这样的草地上小心翼翼前行着，谁也不能掉队，更不敢滑倒。

这天，石伢子在草地走了还不到几里地，突然发现脚上的草鞋磨穿了。前后鞋掌都磨出大窟窿，当作鞋带的麻绳也断了，怎么系也系不紧。

这可怎么办？要知道，长征途中，物资极其匮乏，每个人只有一双鞋。如果赤着脚行军赶路，草甸上各种野草的草刺、坚硬的草蔸，还有石头，会扎得脚掌生疼。

果然，没走多久，石伢子脚上就被坚硬的草蔸扎得鲜血直流，伤口浸泡在黑水里，真是锥心一般疼痛。他只好坐下来，抱着扎破的脚，摸了又摸，却没有一点好办法来对付。

这时，看护员小李想了一个办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约一尺来长、包扎伤口用的胶布，给石伢子把伤口包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一试，还挺管用。

血是止住了，可脚趾、脚掌被紧紧裹在一起，走路也迈不开大步子。而且，当石伢子一跛一拐地又走了一段路后，胶布浸在污水里，失了黏性，很快又脱开了。他只好又停下来，想别的办法。

“干脆，我来背你走吧，不然非掉队不可。”石大叔说。

“是呀，天色很晚了，我们得在夜晚来临前走出这片草地，不然就会迷了方向。”

“背着走路，那可不行！万一滑倒了，那就不是陷进一个人了……”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想着各种主意的时候，从前面赶过来一位往回送信的通信员。通信员以为大家是在坐着休息，就赶紧叮嘱说：“同志哥哟，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地方，赶紧赶路吧！”

突然，通信员看到了石伢子脚上有血迹，表情也是很痛苦的样子。

“咋啦？挂彩了？”

石伢子摇了摇头。看护员小李说：“他的草鞋坏了。”

通信员看了看石伢子的脚，从自己背包上抽出一双旧草鞋，递给他说：“没有鞋可不行呀，给你，前边的路好长，更难走呢！”

“那你……”石伢子盯着通信员的脚看了看。通信员脚上的草鞋也烂得快不能穿了。他赶紧把草鞋还给通信员，说：“不，你要前前后后地跑，传达首长命令，你更需要草鞋。”

“放心吧，等我的草鞋穿坏了，我自己再想办法。现在往前赶路要紧，你们快点走，我还要往后面传达命令呢。”

在这茫茫无边、又冷又潮湿的大草地上，一双草鞋，跟一口水、一把青稞一样重要和宝贵。

“赶紧穿上，快走，千万别掉队。只要坚持下去，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说完，通信员把草鞋硬塞进了石伢子的手里，又抬起手臂，往前面茫茫的远方指了指说，“再往前赶几里地，那里有我们的人点着火堆，在等着你们。”

“再见，同志，多加小心！”石伢子和战友们都站起来，朝着这个同样年轻的通信员挥了挥手。

是的，千万不能掉队，只要坚持下去，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石伢子轻轻念叨了一遍通信员的话，穿上了那双宝贵的旧草鞋……

走了一会儿，他们果然看到，在远处，有一团火红，闪耀在北斗当空的夜色里。

“看，那里真有一团点燃的篝火！”有的战士惊叫起来。

“不，好像不是篝火，那是我们的一面飘展的红旗……”

顿时，每个人浑身又涌上了无穷的力量。一支长长的队伍，就像一道铁流，朝着革命和胜利指引的方向，大踏步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