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光芒

　　马灯的光芒

　　■向贤彪

　　马灯，即可以手提、能防风雨的煤油灯，因骑马夜行时能挂在马身上而得名。笔者到一些红色场馆参观见学，时常与一盏盏马灯不期而遇。穿过历史的烟云，与马灯有关的故事在口口相传中浸润心田，凝结成恒久厚重的精神力量。

　　一

　　贵州省遵义市播州区苟坝会议陈列馆内，有一尊毛泽东同志身披外套、提着马灯疾步行走的雕塑，还原的是苟坝会议期间毛泽东夜半赶往周恩来住处共商作战计划的情景。

　　时间追溯到1935年3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苟坝村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就是否进攻打鼓新场进行讨论。打鼓新场只有黔军两个团把守，但碉堡工事坚固，更危险的是，在打鼓新场西北方向的鲁班场，驻有国民党中央军周浑元部3个师，近5万人。距打鼓新场百公里外，还驻有国民党重兵。

　　会上，毛泽东认为，如果贸然进攻打鼓新场，势必使中央红军腹背受敌，极有可能遭遇全军覆灭的危险，坚决主张不能打。但毛泽东的意见遭到否决。会议决定，由周恩来起草进攻打鼓新场的作战命令，11日清晨下达。

　　回到住所的毛泽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决定立即去找住在3里地之外的周恩来。茫茫夜色中，毛泽东手提一盏马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野的田埂小路上。毛泽东来到周恩来的住所时，周恩来已拟好作战命令。毛泽东要求暂缓下达作战命令。经过一番思考，周恩来不再犹豫，坚定地支持毛泽东。随后，两人赶到朱德的住所，说服朱德不再坚持原先的意见。3月11日的会议上，毛泽东的正确意见被大家接受，放弃了进攻打鼓新场的作战计划。

　　后来，周恩来在《党的历史教训》中回顾：“别人一致通过要打……但毛主席回去一想，还是不放心，觉得这样不对，半夜里提马灯又到我那里来，叫我把命令暂时晚一点发，还是想一想。我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见，一早再开会议，把大家说服了。”

　　从大局出发才能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危急关头，毛泽东以党和红军的前途为重，耐心说服持不同意见的同志，最终形成事关战略全局的共识。毛泽东黑夜独行手提的那盏马灯，闪耀着真理之光，照亮胜利的征途。

　　二

　　福建省长汀县博物馆，一盏只剩下金属骨架的马灯静静地陈列在玻璃柜中。这盏马灯的主人，正是党的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何叔衡。透过锈迹斑斑的马灯，当年的战斗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何叔衡奉命留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坚持游击战争。1935年初，何叔衡与瞿秋白、邓子恢等一批中央领导同志从瑞金转移到长汀县四都镇小金村。休整一段时间后，他们于2月21日从小金村出发，准备到永定县(今龙岩市永定区)同张鼎丞领导的红军游击队会合。为确保安全，他们只能白天藏在深山密林里，夜晚摸黑行走。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年近六十并高度近视的何叔衡，提着马灯走在前面为大家探路。

　　1935年2月24日凌晨，他们在梅迳村被敌人包围。经过激战，红军护卫队伤亡过半。大家决定分散突围，继续到永定县找张鼎丞的部队。连续行军，身体虚弱的何叔衡实在走不动，只能由警卫员扶着或背着走。敌人尾随上来，枪声越来越近。何叔衡对随行的邓子恢说：“子恢，我实在走不动了，不能拖累大家。你们快走，我会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说罢，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邓子恢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手枪，让警卫员架着他继续前行。艰难地走到一个山崖口，何叔衡猛地推开警卫员，跳下山崖……

　　“叔翁办事，可当大局”，毛泽东曾用这8个字称赞比自己大17岁的何叔衡。为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何叔衡不惜抛家舍业，为革命奔走，自称“忘家客”。在艰苦的斗争岁月，他勇于担当，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检察、民政、司法部门担任要职，坚持实事求是，注重调查研究，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在面临生死考验的严峻关头，他毅然选择牺牲自己、掩护同志们脱险。那盏闪烁在黑夜丛林中的马灯，是共产党人的信仰之灯。

　　三

　　江西省于都县中央红军长征出发纪念馆，陈列着一盏锈蚀严重的马灯。它寄寓着一位母亲盼儿归来的无限深情与期盼。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中央红军被迫实施战略转移。10月17日晚至10月20日凌晨，8.6万名中央红军先后从8个主要渡口渡过于都河，踏上长征路。

　　于都县银坑镇窑前村有一户人家，女主人名叫钟招子，生养了10个儿子。钟招子不识字，却深明大义，懂得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老百姓打仗的。红军扩红时，她毅然将10个儿子中的8个送到部队，只留下年幼的曾林梅、曾林桃相依为命。1934年10月，她的8个儿子同时从家乡出发，踏上长征路。临别时，钟招子对儿子们说：“一定要打胜仗，妈等你们回来。”

　　丈夫早逝，钟招子独自挑起家庭的重担。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坐在老屋门前，点起一盏马灯，等待出征的儿子回来。这一等就是好多年，钟招子的眼泪流干了，青丝变白发，也没有等来儿子的身影。后来，她的眼睛哭坏了，晚上仍摸索着点亮马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但马灯不能灭，要让儿子看清回家的路。”她想用微弱的灯光，照亮儿子回家的路。

　　长征，是一条走向新生之路，也是一条充满牺牲之路。于都县有记载的16000多名红军烈士中，就包括钟招子的8个儿子。为了寄托对儿子的思念之情，钟招子在村后竹篙岭的一棵大树下，修了一座空坟冢，刻下8个儿子的名字。弥留之际，她反复念叨：“把我埋在儿子们身边……”

　　从革命岁月到和平年代，有多少母亲，为远行的儿女点亮一盏灯;有多少儿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灯下的母亲。21岁的黄继光挺胸迎向敌人机关枪喷吐的子弹，不满19岁的董存瑞高擎哧哧冒烟的炸药包，不满19岁的陈祥榕以“清澈的爱，只为中国”感动无数人，他们的身后都有一位伟大的母亲，都有母亲盼望儿子归来而留下的一盏灯。这盏灯凝结着母亲的深情，更寄寓着生生不息的家国情怀。灯光里，我们看到千千万万母亲的期盼。她们重复着一个话题：“我儿战斗勇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