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心中的故乡

　　再回心中的故乡

　　■王垣镔 王景南

　　去年冬天，一场大雾笼罩了这座北方海滨城市。

　　一大早，海军某部干部梁研就陪着父亲梁晓光赶往医院。病房里，梁晓光昔日的战友申丙吉面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

　　见到梁晓光，申丙吉的精神好多了，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离开前，他问梁晓光：“啥时候咱们能再回一趟马兰就好了。”梁晓光心头一震，把战友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含着泪点点头：“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就回去。”

　　几天后，梁晓光接到了申丙吉家人打来的电话，“老申走了。”他愣在原地，感觉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又冷又稀薄。

　　那段日子，看着父亲整日沉默寡言，梁研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天晚饭后，他坐在父亲身旁，想陪他说说话。没想到，梁晓光先开了口。

　　“那年冬天，我和你申叔叔坐了4天4夜车才从老家到达马兰。走到后半程，饮用水有些紧张，他就把他的水倒给我喝。我俩这一去，就是16年。”忆起入伍时的场景，梁晓光不由感慨。

　　“爸，你想过再回马兰看看吗?”梁研问道。

　　梁晓光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叹了口气：“当然想啊。以前工作忙，一直没时间。现在退休了，不放心让你妈一个人帮你带孩子……”

　　那一刻，梁研突然意识到，回到马兰，再看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是父亲和申叔叔共同的心愿。

　　“爸，这个心愿我来帮你完成。”梁研对父亲说。

　　今年夏天，梁研利用休假，陪梁晓光踏上了“回乡之旅”。原本他提议乘飞机前往，但是梁晓光执意要坐火车。他说，当年去的时候就是坐火车，现在还想再回味一下入伍时的感觉。

　　出发前，梁晓光特意把珍藏多年的相册找出来带上。相册里，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他在马兰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梁晓光说，那是他和战友们的青春。

　　在火车上，梁晓光拿出相册翻看。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梁研的注意。那张照片上，梁晓光站在戈壁滩，军容严整。平时照相爱笑的他，此时表情格外严肃。

　　梁晓光说：“当时，我刚经历过生死考验……所有人整了整帽子和军装，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好在最终化险为夷。”

　　再翻一页相册，是梁研和父母在马兰的合影。梁研跟着父母在马兰生活了6年。他至今清晰地记得马兰广场上“艰苦奋斗，无私奉献”8个大字。尽管这里生活环境有些恶劣，沙尘暴经常袭扰。但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印象更深刻的是远处洁白的雪山、墙边盛开的野花，以及去小溪抓鱼的快乐场景。

　　在一段段回忆中，火车抵达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到马兰，还有数个小时车程。梁研向父亲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赶路。可是，吃过午饭后，梁晓光就催促梁研出发了。

　　客车驶向戈壁滩，越走越荒凉。放眼望去，到处是粗糙尖锐的碎石砂砾，骆驼刺附着其上。大片的灰黄色连绵不绝，为数不多的亮色是偶尔闪现的几簇马兰花。

　　父子俩抵达马兰时，已近傍晚。梁晓光的一位老战友，已在车站等候多时。见到老战友，梁晓光格外兴奋，旅途的疲惫都消散了。当晚，两人细数着往事，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就早早起床出发前往老部队。部队已经搬迁，营区旧址非常安静。梁研记得，以前家属院每天都格外热闹，邻里关系很亲近。一到饭点，孩子们就会端着碗串门，他总能尝到不同的美味。

　　1996年，梁晓光转业。一家人离开马兰前，邻居们都出来送别。这家塞几个苹果，那家送几块糕点，行李箱被大家塞得满满当当。上车后，梁研的母亲把身体探向窗外，和邻居们挥手道别。汽车启动后，母亲不住地抹眼泪。在马兰生活的这些记忆，如同一粒种子，就这样种在了梁研的心里。

　　多年后，梁研如愿考上军校。开学前，梁晓光特地为他张罗了一场“升学宴”。

　　那次，和梁晓光同一批入伍的战友几乎都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升学宴宛如一场“班务会”。

　　“梁研!”梁晓光的一名战友举杯，“看你考上军校，我们发自内心地高兴。不管走到哪，都要记住你是马兰人，要把咱们马兰人的作风坚持下去!”

　　梁研站起来，向老兵们承诺：“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梁晓光提议所有人再唱一遍《马兰谣》。

　　“有一个地方叫马兰，你要寻找她，请西出阳关，丹心照大漠……”当熟悉的歌声响起，唱着唱着，梁研发现所有人都哭了。

　　毕业后，梁研分配到海军某部。宿舍屋后的一棵棵白杨树，和石头上刻着的“艰苦奋斗”，与记忆里的马兰很相似。这里虽然没有马兰的风沙和戈壁，但是那些年山上蛇虫鼠蚁时时出没。早晨起床后，官兵都要先倒倒作战靴，因为里面经常有虫子跑出来。

　　梁研觉得官兵乐观的性格和“马兰人”非常相似。他在这里扎根10余年，单位连续9年获评先进，大家心里充满了自豪。

　　重返马兰的最后一程，父子俩来到了马兰烈士陵园。两人刚下车，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道路两旁茂盛的白杨，为戈壁增添了色彩。两人走走停停，来到陵园深处，四周一片静穆，马兰革命烈士纪念碑巍然耸立。

　　父子俩在烈士纪念碑前庄严肃立。“整理着装!”梁晓光突然出声。

　　“敬礼!”梁晓光大声喊出口令，父子俩同时举起右手。

　　那一刻，梁研禁不住热泪盈眶。

　　高大的白杨，站立在路的两旁，无声守护着这片热土。40多年前，梁晓光和战友们亲手栽下了它们。经年之后，它们变得坚韧挺拔，郁郁苍苍。马兰，是梁晓光人生的特殊烙印，是心中的故乡。再次回到马兰，圆了他多年的心愿，也让梁研再次感受到那段岁月的温度。

　　从马兰回到单位后，梁研把这一路的见闻整理成课件，讲给身边的官兵听。前不久，他拨通父亲的电话：“爸，您知道吗?大家听了都很受教育。”

　　梁晓光非常欣慰：“好啊，能把马兰精神传递给更多人，我和战友们便再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