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英雄”王忠殿：身后自有擎旗人

　　英雄的诗行

　　■辛振乾

　　红彤彤的苹果压弯了枝头，金灿灿的玉米棒子饱满结实，金秋的田野硕果累累，一派丰收景象。穿过绿树成荫的忠殿路，占地2000多平方米的“战斗英雄”王忠殿陈列馆出现在眼前。一大早，馆长陈海霞来到陈列馆，把王忠殿的塑像擦得一尘不染。

　　王忠殿，河南省焦作市解放区塔掌村人，1961年参军，1962年在边境作战中舍身炸暗堡壮烈牺牲，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自从2020年王忠殿陈列馆建成开馆，新兵入营前，组织拜谒英雄、向英雄告别，成为解放区人武部开展的例行活动。

　　一位哲学家说过：“时间终将淹没众生，惟有英雄永存。”英雄的名字，是人们心中永远的怀念。

　　一

　　夏日，王忠殿家的小院里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妇女们扭着秧歌，孩子们嬉戏打闹。一身崭新的绿军装，胸前佩戴的大红花格外鲜艳，王忠殿显得帅气挺拔。大伙儿簇拥着王忠殿，欢送他去公社报到。

　　弟弟王忠干紧紧拉着王忠殿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哥，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王忠殿亲切地抚摸王忠干圆圆的小脑袋，会心地笑了。

　　这一天是1961年7月30日，王忠殿光荣入伍。

　　“列车在飞驰/大地在欢腾/我是一个士兵/我是一只雄鹰/飞向了雪山冰峰……”在去往部队的闷罐车上，王忠殿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写下诗行。

　　8岁开始在村学校上初小，14岁考入焦作四中，王忠殿学习刻苦、品学兼优，多次被评为“五好学生”。他从小崇拜英雄，渴望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雪山下的军营，冬季漫长寒冷。高强度的战备训练，让王忠殿脸庞黝黑、嘴唇干裂，面部留下紫外线烧灼的痕迹。他乐观坚强、训练刻苦，获得“特等射手”称号，被评为“五好战士”。

　　王忠殿的日记本扉页上贴着黄继光、董存瑞的画像，一旁工工整整写着：“学英雄思想，走英雄道路，像英雄那样生活，像英雄那样战斗。”

　　1962年10月20日，边境自卫作战正式打响。王忠殿所在部队接到上级命令，开赴喀喇昆仑山。

　　“今天，我站在喀喇昆仑山上/战胜了冰峰雪霜/我像一只雄鹰/日夜守卫着祖国的边防……”王忠殿用诗句表明决心。战斗中，他勇往直前、奋勇杀敌，荣立三等功。

　　1962年11月18日，王忠殿所在九连一排接到上级命令，立刻出发支援八连。原来，八连在向一个马鞍形高地发起冲锋时，突然受到敌人暗堡火力的阻击压制，全连暴露在开阔地，情况危急。

　　一排向敌军阵地侧后方插去，悄悄隐蔽在离敌人暗堡20多米处。暗堡射孔里密集的子弹像暴雨一样倾泻而出，部队前进受阻。

　　“炸掉敌人暗堡，为部队开辟通道，是战士的使命。排长，让我上，坚决完成任务!”王忠殿写下请战书。

　　王忠殿背着爆破筒，和同乡战友杨志成冲进枪林弹雨中。

　　冲到暗堡前，怒视着敌人的火力网，王忠殿转身对杨志成说：“你从侧面掩护。”

　　王忠殿用力把爆破筒推进暗堡，可是，还没等拉火，敌人把爆破筒推了出来。王忠殿又使劲推了进去，刚要拉火，爆破筒再次被推出来。

　　王忠殿第三次把爆破筒推进去，用尽全身力气顶住，果断拉断导火索。一声巨响，敌人暗堡被炸毁，王忠殿壮烈牺牲。

　　战斗胜利结束后，部队党委根据王忠殿生前意愿，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并追记一等功。1963年3月9日，王忠殿被国防部授予“战斗英雄”称号。王忠殿所在连被部队命名为“王忠殿连”，所在班被命名为“王忠殿班”。

　　王忠殿烈士遗体最初安葬在康西瓦烈士陵园，随后迁葬到叶城烈士陵园。他化作了一只雄鹰，永远翱翔在喀喇昆仑山上。

　　二

　　1962年寒冬，坐落在太行山下的塔掌村，比以往更冷一些。这天，王忠殿的母亲张秀荣坐在院子里挑拣黄豆，准备第二天磨豆腐。大门“嘎吱”一声推开，邮递员急忙送来一封电报。

　　张秀荣不识字，打开电报递给丈夫王凤天。“忠干，你来念。”王凤天把电报递给小儿子王忠干。

　　听到电报上王忠殿牺牲的消息，张秀荣瞬间晕倒在地。

　　一连几天，张秀荣泣不成声、茶饭不进。她把电报紧紧搂在怀里，上面的每一个字像锥子一样刺着她的心。

　　“忠殿是个英雄，是你们的好儿子。他是为国家牺牲的，家里有啥困难和要求，尽管说出来。”焦作市军地领导来看望王凤天和张秀荣，不禁眼圈发红。

　　“忠殿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国家的儿子。他做得对，我们没有任何要求。”王凤天抹着泪水平静地说。

　　1963年3月19日，焦作市隆重举行王忠殿烈士追悼大会，全城群众自发走上街头，送别英雄。

　　“哥哥不在了，还有我。”王忠干安慰着父母。王忠殿参军时，王忠干只有11岁。哥哥牺牲后，王忠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了。遇到农忙，学校放假的时候，王忠干割麦子、掰棒子、挖红薯，帮助挣工分;在家里，洗衣做饭、劈柴挑水样样干得有板有眼。

　　1967年10月20日，躺在病床上两个多月的王凤天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睛，嘴唇抖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张秀荣紧紧抓着丈夫的手，把耳朵贴过去仔细听。

　　“啥时候……去新疆……看看忠殿……”子连父母心，思念远方儿。去新疆看看儿子，成为王凤天弥留之际唯一的念想。3天后，王凤天与世长辞。

　　1972年9月，张秀荣坐在院子里和王忠干闲聊：“忠干，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成个家了。”

　　“妈，我想当兵。”王忠干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张秀荣心里“咯噔”一下，不再吭声。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家里只剩下她和小儿子王忠干相依为命。

　　沉默片刻，张秀荣又问：“是真的?”

　　“是真的!我已经在民兵连长那里报名了。”

　　闻听此话，张秀荣的泪水夺眶而出：“儿呀，你若当兵离开家，妈一个人可咋过?”

　　王忠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哥哥走后，我时常梦见他。当兵是我和哥哥的约定，我要做个像哥哥那样的人。妈，儿先尽忠，再尽孝。”

　　张秀荣擦干眼泪：“儿呀，妈答应了!你去吧。但你一定记住，在部队要像你哥哥一样，不能当孬种。”

　　1972年冬天，王忠干穿上军装，告别亲人，奔赴军营。他不怕苦、不怕累，时时处处以哥哥王忠殿为榜样，站在了先进行列。

　　时光流转，近半个世纪后的2021年9月18日，王忠干的外孙许子昕光荣入伍。

　　一个家庭的红色基因传承，深深影响着村民们。60多年来，王忠殿烈士故乡先后送100多名青年参军报国，其中王忠殿一家有11人。“建功国防，参军报国”写入塔掌村村规民约。

　　高扬精神旗帜，汲取奋斗力量。2024年5月16日，焦作市解放区人武部组建成立“王忠殿民兵连”。拉动点验大会上，风展连旗，猎猎作响。民兵们庄严宣誓：接过英雄的枪，续写清澈的爱。

　　英雄回眸应笑慰，身后自有擎旗人。

　　三

　　夏日的高原，天高云淡。

　　叶城烈士陵园，正门上方刻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诗句，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纪念广场上，革命烈士纪念碑高高耸立，雄伟庄严。

　　“舅舅，我是海霞。我来看您了。”陈海霞跪在王忠殿烈士墓碑前，失声痛哭。

　　这是跨越60多年的“相见”，是三代人心心念念的牵挂。

　　探望亲人的路，艰难又漫长。

　　王凤天临终前“去新疆看看忠殿”的交代，字字镌刻在张秀荣心头。她何尝不想去看看儿子忠殿。可是，陵园地处高原，路途遥远，张秀荣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等基础性疾病，身体不允许。

　　1993年11月25日，80岁的张秀荣躺在病床上，极度虚弱，仅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张秀荣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嘱咐二女儿王玉清，去新疆看看忠殿。几天后，老人带着遗憾离世。

　　姐弟连心，思念绵长。去新疆看看弟弟王忠殿，从此成了王玉清心头最重要的事。那年，她和二弟王忠干提前买好了车票，可是临出发时，家中突发急事，姐弟俩不得不放弃计划。

　　后来，王玉清的丈夫身体不好，年幼的孙子孙女需要照看，去新疆的心愿一直未能实现。

　　2019年2月2日，79岁的王玉清临终前交代小女儿陈海霞：“一定去看看舅舅王忠殿，这是全家人的心愿。”

　　从小听着舅舅王忠殿的故事长大，陈海霞热衷于国防教育事业，是焦作市金牌红色讲解员。2020年，陈海霞和丈夫国素中自费筹建“战斗英雄”王忠殿陈列馆，成为焦作市一座红色地标。担任馆长兼讲解员的陈海霞，忙得不可开交。

　　“是时候去新疆看望舅舅了。告诉他，家乡政府没有忘记他，家乡人民没有忘记他，家里亲人没有忘记他。”陈海霞在心中盘算着。

　　2024年7月26日，天刚蒙蒙亮，陈海霞和丈夫匆匆出门，赶往新疆。一同前往的，还有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李永平。临行前，陈海霞装好一大包东西，特意带了舅舅王忠殿小时候最爱吃的炸肉丸、炸菜角，从老屋院子里挖了一捧土，装了一瓶黄河水。

　　坐飞机、乘火车、换汽车，陈海霞一行到达叶城时，正值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照得皮肤生疼，耸立的雪山闪闪发光。陈海霞一下车，顿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一个趔趄，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急切想“见到”舅舅王忠殿，陈海霞顾不上休息，直奔叶城烈士陵园。

　　看见了、看见了……陈海霞跪倒在地，抚摸着王忠殿烈士的墓碑，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小心翼翼地把祭品摆在墓碑前，把家乡土、家乡水留在亲人身边。

　　“舅舅，您在这边还好吗?60多年了，全家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您……”陈海霞汹涌的泪水，是亲人痛彻心扉的思念和呼唤。

　　“请你们放心，烈士是你们的亲人，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会用最虔诚的心、最深厚的爱照顾好亲人!”叶城烈士陵园讲解员杨娟的一番话，令人动容。

　　陈海霞一行随后到王忠殿烈士生前所在部队寻访，赴康西瓦烈士陵园祭奠，拜访王忠殿健在的战友，一路追寻英雄足迹、聆听英雄故事。

　　“舅舅，我们回家了……”返程之际，陈海霞再次来到叶城烈士陵园，向王忠殿和英烈们告别。不远处，叶尔羌河静静流淌，仿佛在吟唱英雄曾写下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