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西陲第一哨”的诗歌
■赵晓清 陈茜 王哈剑
军旅诗人周涛曾说:“穿过军装的人,就忘不了,生命里有一段当兵的岁月。”对边关军人来说,戍守边防的岁月因其使命的光荣和职责的神圣,而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甚至融进血液中。
诗能抒情,诗可咏志。许多边防官兵喜欢将自己或是战友的故事写进诗歌,记录他们怎么也忘不了的岁月。
在“西陲第一哨”斯姆哈纳边防连,每半年,连队便会收集一次官兵的诗作,举办一场诗歌展览。学习室里,一首首由连队官兵创作的诗歌被写在纸上,夹上夹子,穿上线绳,整齐悬挂。有人伫立在一首诗面前,读着读着红了眼眶;有人将喜爱的句子誊抄下来,作为激励自己的座右铭。
万千豪情,走笔成诗。官兵的诗里充满苦与乐、英勇与忠诚、青春与奉献,还有对祖国和人民深深的爱。让我们走进斯姆哈纳边防连,体味官兵诗歌中那些忘不了的守边岁月。
冬古拉玛山口的风雪,使我屹立
险峻的高山,矗立于斯姆哈纳边防连四周。在崇山峻岭间巡逻的日子,成了刻在连队官兵心中难忘的记忆。
中士杜李陈笔下的诗歌,不少与巡逻有关。《冰河》诉说了杜李陈一次巡逻时的艰险经历——“冰与雪交织/交织成一只猛兽/河水流得那样快/想大口将我吞没/昏沉中的我/听到战友焦急地呼喊……”
那年,一场暴风雪席卷了斯姆哈纳。风雪渐停后,杜李陈和战友们一起踏上了白雪皑皑的巡逻路。目标是天山深处的伊尔克什坦山口,也是距离连队较远的山口,杜李陈第一次前往。
斯姆哈纳边防连官兵乘马巡逻。
途中,队伍要经过克孜勒苏河。过河的桥由牧民搭建,没有护栏遮挡,仅是几块薄薄的水泥板。除了巡逻官兵和牧民,那里很少有人走过。为了保证安全,大家快速跳下马,牵马过桥。
杜李陈朝着河面望去,厚厚的雪层白得发亮。他知道,雪下面的冰层还没有冻结实,冰层下是湍急的河流。他有些紧张,胸口随着一次次深呼吸起伏着,双手也把缰绳拽得更紧了。
桥上有一层积雪,人和军马踩上去发出的咯吱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间传得很远。杜李陈在队伍中间,跟随着战友们的节奏走得很小心。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军马走在桥面上有些不安稳,一晃头扯动了缰绳,杜李陈脚下的步子没稳住,身子一歪朝着河面倒去。几乎是一瞬间,他半个身子栽进了冰窟窿。好在他拽着缰绳的手没有松开,身后战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寒气侵袭着杜李陈,似乎要将人冻透,他一度处于昏迷状态。由于抢救及时,杜李陈并无大碍,可此事之后,他总有些提不起精神。除了有点后怕,杜李陈更感到懊悔:“战友们那么信任我,我却拖累了大家……”
那次巡逻,拉起杜李陈的是一级上士黄正涛。黄正涛明白杜李陈的心情,一有时间就把他的诗翻出来,同他回忆诗里的场景,也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杜李陈听。
“班长,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看着黄正涛手上那深深浅浅的疤痕,杜李陈有些心疼。作为入伍16年的老兵,黄正涛参加过上千次巡逻,也有过许多惊险一刻,哪里的坡最陡,哪个山口风最大,他对斯姆哈纳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再熟悉不过。
“起初我也害怕巡边,尤其在冬古拉玛山口,狂风一场接一场,吹得人都摇摇晃晃。”一次巡逻路上,黄正涛和战友被暴风雨困住脚步,躲在一块山石下。
等待雨停的时候,为了维持体温,几名战士紧紧团成一个圈。时间变得那样漫长,就在黄正涛有些绝望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飘了过来。
那是护边员布茹玛汗·毛勒朵和她的儿子。前往冬古拉玛山口的路上,巡逻官兵会经过布茹玛汗大妈的家,而久久没有等到战士们的布茹玛汗放心不下,赶来寻找。她把怀里揣着的干粮,赶忙塞给又饥又寒的战士们。
护边员布茹玛汗·毛勒朵向巡逻官兵介绍冬古拉玛山口的情况。
后来,雨小一些了,布茹玛汗带着巡逻战士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出去。也就是那一天,黄正涛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留在这里。
听完黄班长的经历,杜李陈眼中闪着光。他再次提笔,写下一首《屹立》:“冬古拉玛山口的风雪/将我打碎/留下一道道伤疤/冬古拉玛山口的风雪/使我屹立/你朝我走来/佝偻的身影/匆匆的步伐/成了我坚守的理由……”
在斯姆哈纳“屹立不倒”,成为杜李陈戍边的新愿望。几年过去,如今的他已经能在巡逻时帮带新兵,是战友们心中“山一样的存在”。前些日子,连队组织官兵看望年事已高的布茹玛汗。“大妈,这是咱们连队的年轻战士杜李陈,小伙子肯吃苦,很优秀!”黄正涛向布茹玛汗介绍杜李陈。杜李陈上前握紧布茹玛汗的手:“大妈,我写了首关于您的诗,念给您听……”
只要一直朝着光,脚下皆是坦途
诗歌,与上等兵郝炎杰一路同行。入伍前,他在地方大学读研究生,是个喜欢写诗的阳光男孩。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从西藏当兵回来的学长,被边关的故事深深吸引,便主动报名参军。
刚来到斯姆哈纳边防连时,郝炎杰总是跃跃欲试。执勤站哨、操课训练、课堂教育……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那段日子,他写下的诗大多与边防美景有关,微风中摇曳的高原红柳,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草场上归圈的雪白羊群……浪漫的词汇流淌于他的笔尖。
可没过多久,郝炎杰饱满的情绪渐被消磨。不仅体能训练跟不上战友的步伐,内务卫生总被班长点名批评,就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诗歌也反响平平。有战友直言,诗挺美的,就是缺了点边防军人的味道。
失落的情绪裹挟着郝炎杰,他甚至觉得,自己啥也干不好,在连队越来越没存在感。他的诗也在悄然间变了,笔下的景色从“彩色”变成了“灰色”,多是问号结尾的语句,流露着他的忧思与困惑。
直到他看到二级上士梁飞的一首诗——《向阳坡》,一束光突然照进他有些黯淡的内心。
“高原山巅/狂风与砂石共舞/山顶投下一束光/拽着山脚下的我们/向上,向上/攀爬,攀爬/于是/陡峭的山坡/留下了一行行战靴的底印……”梁飞的作品在连队小有名气,他告诉郝炎杰,诗的背后有个故事。
那年,梁飞带队在海拔近4000米的山口施工,在异常陡峭的山坡,战友们扛着水泥,脚踩碎石,咬着牙攀爬。梁飞说:“腿不一会儿就酸了,开始打颤,到了山顶,好多人嘴唇黑紫黑紫的,要缓一阵子才行。”
变幻无常的天气让大家吃了不少苦头,让梁飞印象最深的是一场狂风。飞沙走石好像从天而降,突然向前进的队伍砸来。梁飞让大家赶紧趴下,可在最前方的他没能顶住风沙,脚一滑摔在了山坡上。为了不撞到战友,梁飞手脚并用使出浑身力气扒住地面,双手也被石头划出了大口子。
“尽管任务中总有些‘小插曲’,但一年多来,没有一个人掉队。”梁飞觉得,一束来自山顶的光始终牵着大家。竣工后,战友们将此地取名为“向阳坡”,梁飞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诗。在家乡中学任美术老师的梁飞妻子读了诗后,特意将大家在向阳坡奋战的场景绘成画作,寄给梁飞。
梁飞向战友讲解妻子的绘画作品。
看着画中战友们咬紧牙关的样子,郝炎杰陡然间也有了“向上攀爬”的勇气。不久后,因为训练成绩进步明显,他担任了连队的升旗手。那天冲坡训练,他举着红旗率先登顶。挥舞着红旗为战友们呐喊助威,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奋斗的路虽然坎坷,但只要一直朝着光,脚下皆是坦途。
有了踏踏实实的努力和付出,郝炎杰的诗歌也有了刚毅和坚强的味道。诗歌展中,他的一首《追光》吸引了很多战友驻足:“五角星的光/我追逐的光/站上升旗台/旗子扬向天空/视线变成红色/最后一缕阳光撤退之时/热腾腾的浪/依旧在心中翻滚/向东望去/家乡的亲人/我就在你身后……”
逆风飞驰的我,终于有了荣誉的勋章
年轻战士坐在山头。
跑步和写诗,是下士李浩然最喜欢的两件事。有时灵感没了,围着操场或是在山脚下跑步,李浩然会突然想出几个金句。
爱上跑步,李浩然说是因为他曾经的班长常刚。刚来部队时,李浩然体能有些弱。常刚提醒他,在边防当兵,没有“铁脚板”是不行的。在李浩然眼里,班长就是“铁打的人”,一个人能扛起好几个“硬核”课目,跑起来更是身姿矫健,像一阵疾风,他怎么也追不上。
“追不上就练!”常刚带着李浩然一圈一圈开始跑,刚上来就是5公里。李浩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肺部快要炸裂,脚下仿佛坠着铅块。“班长,我到极限了。”最初,李浩然总是忍不住想停下。
“在高原,跑步能锻炼你的体能,还能培养你的韧劲,坚持住!”在常刚的陪伴和鼓励下,渐渐地,李浩然的脚步变得轻快。寒来暑往,李浩然爱上了奔跑,步伐甚至能紧紧“咬”住常刚。
然而有一天,常刚却“停下了脚步”。那一年,常刚被确诊为膝盖韧带拉伤,做了手术。跑不快了,不能参加高强度训练,更不能承担巡逻任务,常刚不想成为连队的“负担”,咬咬牙决定离开。
退伍那天,常刚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本,递给早已泣不成声的李浩然:“写了好诗记得告诉我!”李浩然不知说什么,眼睛湿漉漉的,只是一个劲点头。
常刚曾经一直是连里的训练尖子,却在多次比武中因种种原因与第一名失之交臂,李浩然决心弥补班长的遗憾。
军分区组织的“西陲卫士杯”比武近在眼前,李浩然争取到了参与机会。跑步是他的强项,为了拿冠军,他像是“长”在了训练场上,一次练到腿脚发软,险些一个趔趄与操场来了个“拥抱”。“比武准备得咋样?有没有受伤?”常刚时常打来电话,叮嘱李浩然注意休息。
那段时间正值夏季,日日挥汗如雨的李浩然,体重掉了整整10斤。比武开赛仪式上,李浩然是走在队伍前面的擎旗手,喊着“西陲卫士,所向披靡”的口号,他觉得自己和常班长一样,也是“铁汉子”。
“班长,我拿第一了!”当天,李浩然取得了5公里武装越野的冠军。在家中焦急等待的常刚听到消息后,连说了几个“好”字,语气有些哽咽。
当晚,李浩然写下这样一首诗——“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从绿意盎然到山川冰河/跑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亲爱的班长/逆风飞驰的我/终于有了荣誉的勋章……”
(摄影:陈斌、李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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