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注红其拉甫
■丁潇潇
红其拉甫,塔吉克语意为“血染的通道”,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口岸。这里风景壮美,但环境恶劣。红其拉甫边防连驻扎于此,守卫着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国门。红其拉甫,是父亲奋斗多年的地方,是他和我的第二故乡,是我们梦想的起点。
儿时,我常在寒暑假上高原陪父亲。他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教我叠“豆腐块”、站军姿。小小的我,喜欢在家属院门口等他下班,喊着口令向他敬礼,然后冲向他的怀抱。父亲边喊着“慢点、别跑”,边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我。父亲喜欢拉着我的手比大小,感叹我在不知不觉中又长大了。我喜欢比较颜色——父亲的掌心红彤彤的,我的小手放上去更显白皙,这时我会忍不住在父亲面前得意洋洋。父亲宠溺地拉住我,不让我看他的掌心,还说:“高原嘛,手都会一面被晒黑、一面因为高反而发红。”我不懂,又用手指在他的指甲上爬“楼梯”,因为上面有很多凹陷处,足以让我玩得不亦乐乎。那时,父亲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新奇。
一次外出路上,父亲突然摆手示意停车。短暂的喘息后,他从前方的收纳箱掏出高原药品。驾驶员第一时间靠边停稳车辆,跑到后备厢拉氧气管。他们配合默契,动作迅速,我在车厢后排怔怔地看傻了眼。那时我才知道,多年的高原生活让父亲时常心痛难忍、呼吸不畅,甚至在一次集合时休克而被送入抢救室。看着父亲大口吸氧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高原无形的大手拧得生疼。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父亲。而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在他的高原生活中发生过多少次。
知道高原的“无情”后,我渐渐读懂了父亲。2001年,父亲时任红其拉甫边防连连长,带队赴边境执行任务。帕米尔高原白雪皑皑,夜晚温度降至零下40摄氏度。他们在风雪里守护着国门,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军医冲上来,将父亲拉回帐篷,父亲才发觉自己的右耳肿得厉害。用针管一次次为父亲抽脓血时,军医忍不住落了泪。任务当前,父亲不肯离开岗位。待任务结束再去医治,他被确诊右耳耳聋。
即将步入军校的我,临行前忍不住轻抚父亲的耳朵,问他:“当时疼吗?”父亲正色道:“你也将成为一名军人,必须记住:军人的字典里没有怕苦怕累、怕疼怕死这几个字,国家主权、人民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父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红其拉甫边防连的巡逻路,有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吾甫浪沟,塔吉克语意为“死亡之谷”。踏上这条巡逻路的官兵,途中要蹚30多次冰河、翻越8座5000米以上的冰山达坂,也会遭遇极端天气和悄然出没的野生动物。一队人靠信念支撑疲累的身体,最终抵达目的地。这条巡逻路,父亲带队走过4次。我想起小时候缠着他给我讲的睡前故事:巡逻队伍行进在悬崖峭壁间,一名年轻的战士拉着牦牛,走在父亲前面。几块石头滚落下来,牦牛受惊,后蹄滑下悬崖,拖着那名战士一起往下掉。大家瞬间冲了上来,拼命拉住了战士,牦牛却跌落三四百米深的悬崖。失去了“无言战友”,战士痛哭不止……
父亲资助了两个与我一般大的塔吉克族孩子。那年,父亲邀请他们一家来部队过年,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不知谁放起了音乐《恰甫苏孜》,塔吉克族男孩拉着父亲走到一旁,跳起鹰舞。在音乐的伴奏下,父亲时而轻舞双臂、移步回首,时而踏步后转,酷似机警的山鹰巡游在雪山之间。越来越多的战士加入跳舞的行列,我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着无悔的光芒。
父亲的微信名是“高原红柳”。这种在高原普通而常见的植物,深藏父亲坚守在这里的初心。红柳生命力顽强,深深地扎根在边防线上,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时光荏苒,几年的军旅生活让我明白父亲坚守的意义。如今,我再次踏上高原,站在他守护30多年的边防线上,续写他的忠诚与无悔。父亲的话犹在耳畔,激励着我在面对困苦时永不退缩,让我时刻牢记作为一名军人的职责与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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