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一书中,讲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一次李可染带黄永玉拜见白石老人,在前往齐府的路上,李可染专门叮嘱黄永玉:白石先生见到你后,肯定非常热情,他会端出两碟点心招待你,一碟是剩下四分之三的月饼,一碟是浅浅铺在盘底的花生,你一定不要吃,因为那都是坏了的。
到了齐府后,“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黄永玉想到李可染的专门提醒,所以一直没有动手,只是“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虫子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
当时黄永玉心里想,这可能是老人待客礼数上的程序,也许就是一种摆设,倒并不是十分希望客人真正拿起来吃掉。黄永玉幽默地说:“天晓得那四分之一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
黄永玉讲的这个故事,在当时拜访过白石先生的文化人当中,也有提及的,并调侃白石先生是“抠门大师”,还将点心起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曰“白石糕”。
倒不是白石老人小气抠门,而是其生活节俭习惯了。看过《白石老人自述》的人都知道,白石先生节俭与他早年穷困有关。他出身湖南湘潭农家,一亩水田,几间破屋,供应五口之家,穷困之情形可想而知。他早年砍过柴、放过牛、干过木工,他在自述一开头就说:“我们家,穷得很哪!”他曾回忆说,母亲看到烧火做饭的稻草上面常有没打干净的谷粒,觉得烧掉可惜,就用捣衣的椎一点一点地椎下来。从小耳濡目染,使白石先生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
他的入室弟子娄师白在访谈中曾说:老头腰间挂着一斤多重的一大串钥匙,值钱的东西当然锁得死死的,就连油和米也锁起来,每次做饭,他都亲自开锁,用香烟筒计量取米。白石老人平时如此“抠门”,但是来了客人还是要“场面”一些的,于是准备了一些糕点招待客人。多数客人不好意思当面吃掉,白石老人又不舍得扔掉,于是就存放起来留着下次招待客人再用,久而久之,糕点变质发霉应该是常有的事。
白石老人的干女儿、评剧大师新凤霞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但是她不认为是“抠门”。《新凤霞回忆录》记述,新凤霞和丈夫吴祖光第一次拜访白石老人,白石老人很喜欢新凤霞,主动收她为干女儿,并要求她和吴祖光第二天一起再来看他。次日,新凤霞夫妇如约而至,“我们到了西单跨车胡同齐家,老人从怀里摸出一长串挂在胸前的钥匙,亲自打开一个中式古老的大立柜,从里面拿出一盒盒的点心给我们吃,但是他不知道,这些点心大部分已经干了、硬了,有些点心上面已经发霉长毛了,可我们还是高兴地吃了一些,显然这些吃的东西他是轻易不给人吃的。”
作为干女儿的新凤霞面对“白石糕”,感想和其他人不同,并不认为是老人“抠”,也不认为是老人故意拿坏了的点心招待客人,而是老人并不知道点心坏了。作为艺术大师一般都是不拘小节的。新凤霞接下来记述的几件事就说明了白石老人的大方之举。“老人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画,大幅的白纸,每张上面却只画一两只小小的草虫:蜻蜓、蝴蝶、蜜蜂、知了……他让我挑选,我就拿了最上面的一张知了,老人把纸铺在画案上,提笔添上一株秋天的枫树,这只秋蝉就爬在枫树枝上,配上红色的枫叶,真是一张好画,老人在还题了两行字。”
有人说白石老人卖画按虫子个数收钱,他不仅没有收钱,而且还加上了枫树,也许是送给干女儿的“见面礼”的缘故吧。可是老人不仅给“见面礼”,而且还专门换上新衣服,到西单的湖南曲园饭馆请客,并且约上了黄苗子、郁风、盛家伦、艾青、张正宇、戴浩等一批文化名人。当散席后他得知吴祖光已经把饭钱付了,显得满脸不高兴,生气地说:“是我认干女儿,我请来的客……”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他才作罢。
不过白石老人后来又请他们去这家饭馆吃了几次湖南菜,又让人给吴祖光捎去一幅字,可能是老人对吴上次买单的补偿吧。
老人不仅送画、送字、请客,而且还直接给现金。新凤霞说:“有一回他叫我随他一道,打开大柜门,拉开一个大抽屉,里面装满了一扎一扎的新钞票。他说:‘你要钱用就拿些去吧。’”此情此景,白石老人绝对不是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但是新凤霞说:“我不缺钱用。干爹,您把柜子锁上吧。”在新凤霞的心目中,干爹是“天才的、可爱的、特重感情的老画家齐白石”。
文章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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