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经典电影的源头活水与创意改编

小说·戏剧·史实

——红色经典电影的源头活水与创意改编

■徐  璐

从烽火岁月的文艺呐喊到和平年代的银幕追思，一批满怀爱国热忱的艺术家用电影记录时代风云、讴歌民族精神，留下了宝贵的红色文化资源。这些电影中有不少取材于小说、戏剧与史实。这种跨媒介改编，始终要以真实为准绳，以创意为灵魂，以艺术品质为至高追求。

一

1959年，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湖北省实验歌剧团创作的歌剧《洪湖赤卫队》首次进京演出。该剧取材于湘鄂西地区农民革命的真实故事，旨在歌颂英勇战斗、保家卫国的人民群众，弘扬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1961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和武汉电影制片厂联手将歌剧《洪湖赤卫队》改编成电影，使得歌剧的艺术魅力从舞台拓展至大银幕，自此诞生了一部长映不衰、历久弥新的经典影片。

《洪湖赤卫队》的剧本经过歌剧编创团队的精雕细琢后，将革命叙事、地方色彩与战斗精神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电影忠实于歌剧的主题和故事，生动刻画了韩英果敢刚毅、神采飞扬的英雄形象，又不忘表现她热爱家乡、依恋母亲的柔情一面，使得观众对韩英既觉亲近又深感敬佩，从她身上获得情感共鸣和精神鼓舞。

电影《洪湖赤卫队》充分利用实景拍摄和镜头语言的优势，艺术化呈现出洪湖地区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影片中，千里洪湖，荷花摇曳，渔船穿梭其间，伴随“晚上回来鱼满舱”“秋收满帆稻谷香”的歌吟，既展现了鱼米之乡的丰饶，又营造出一种诗情画意的氛围。自然景观成为叙事的一部分。电影展现了勤劳质朴的农民群体形象，以及平静祥和的水乡生活。由优美的湖光水色，转场到硝烟四起的革命斗争，鲜明的对比强化了情节的张力，观众真切地感受到铲奸除恶的艰难历程，以及英雄儿女的坚韧品格与革命事业的崇高意义。

电影保留了歌剧的经典唱段，对音乐编排和音画结合进行了精心设计。《洪湖水浪打浪》《手拿碟儿敲起来》《娘的眼泪》等曲目，巧妙融入民歌、民间小调、地方戏曲的元素，尽显唱词的文学之美，唱曲的声腔韵律之美，以及声乐、器乐与场景、表演的融合协调之美。这些朗朗上口的电影插曲深受观众喜爱，成为代代相传的不朽经典。

还有《白毛女》（1951年）和《烈火中永生》（1965年）等广受欢迎的经典电影，也是以经过多轮排演的舞台剧做基础，剧本扎实，人物鲜活，唱段委婉动人，大银幕上演员们的一唱一叹声声入心。这些电影的探索，为后来的剧影改编提供了范本。

二

小说《柳堡的故事》由军旅作家胡石言创作，勾勒出战争年代年轻人的精神面貌和情感世界。舞台剧对小说情节进行了提炼，由演员的表演将人物个性和男女主角之间的情感张力具象化，并借助音乐、灯光、置景等舞台手段来强化气氛与意境的营造。电影吸收了小说和舞台剧的优点，又呈现出新的艺术风貌。

电影《柳堡的故事》（1957年）由新中国第一位女导演、曾担任八一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八一厂）副厂长的王苹执导。王苹的导演风格情理并重、刚柔相济，一方面凝练展开时代背景，一方面细腻表现个体的命运与情感；既善于刻画拥有钢铁意志的军人形象，又能准确捕捉他们满腔的侠骨柔情。

影片开场即用舒缓的镜头语言展现水乡天然的好风光：河流、小桥、柳林、风车、水田……紧接着，镜头转向行进中的新四军队伍。行军队伍的军容严整之美和谐地嵌入村庄风景的淳朴之美中。随后，骑马的指导员入画，他望向柳堡的目光引人遐思，故事便跟随他的回忆徐徐展开。这番场面调度印证了电影理论家的观点：“戏剧的戏剧性来自于演员，电影的戏剧性是从景物推及到人。”小说用文字激发读者的想象，戏剧通过矛盾冲突和演员表演引导观众浸入剧情，而电影通过取景框内精妙的镜头运动展现情景交融的画卷，赋予叙事更多的真实感、动态感与层次感，为观众带来丰富的审美体验。

电影特有的长镜头、蒙太奇、特写等艺术手段，比戏剧更好地展现出男女主角的一颦一笑、一顾一盼，层层递进铺陈出二人的内心世界与情感发展。导演有意节制了对手戏的台词，以男女主角眼角眉梢的脉脉含情来拨动观众的心弦，将这份纯真的爱情拍得温柔含蓄且余韵悠长。

王苹还执导了以烈士李白为原型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1958年），该片被誉为是融合红色文化、海派文化和江南文化的优秀代表。这部谍战影片与《柳堡的故事》在艺术上有诸多共同点：主角形象塑造尤为突出，尽显革命先辈的可敬可亲；作品具有类型片扣人心弦的剧情张力，又通过真实可信的生活细节和感人至深的家国情怀避免了类型叙事的套路化倾向；不仅融入了适合舞台呈现的高度集中的戏剧冲突，还具有适宜银幕表现的广阔时代背景和细腻的人物情感波动。两部影片完美融合戏剧与电影的艺术特质，并被反复改编成影视剧、舞剧、戏曲等多种形式，显示出优秀作品的巨大改编潜力和恒久生命力。

三

1991至1992年上映的电影《大决战》三部曲，是新中国艺术史册上的鸿篇巨制。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八一厂就有拍摄“三大战役”的计划，但限于客观条件，迟迟未能实现。后来，三大战役曾被排演成话剧，在多线叙事和群像塑造方面进行了可贵尝试。戏剧的优势在于特有的“现场感”和对“舞台上的人”的凸显，通过演员与观众面对面互动，让观众直观触及“战争中人”及其伦理思考。可是，话剧舞台难以展开战争戏。而电影可以通过场面调度和视听手段广阔再现战争的复杂性，还能聚焦交战双方不同人物的外在言行和内在心理，带给观众无尽的思索与回味。

1986年初，八一厂启动了电影《大决战》的剧本创作。次年，李俊被任命为《大决战》总导演。李俊曾亲历百团大战，执导过《闪闪的红星》（1974年）和《归心似箭》（1979年）等电影。他将三部曲定位为全方位透视历史的战争史诗，而非单向度攻城拔寨的军事片。他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追求艺术的至真至诚，力求在电影中塑造具有真实感和时代感的正反面人物，表现战争背后的政治、经济、人心的综合博弈。

《大决战》是革命历史叙事的纯粹中国式影像表达，有许多首开先河的艺术创举。电影既反映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得道多助，也揭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失道寡助；既有高层的指挥谋划，也有前线将士的浴血搏杀；既有大远景排兵布阵的恢弘较量，也有特写镜头里各个人物的言谈举止。电影让观众既看到人民解放事业艰苦卓绝的曲折进程，也看穿反动势力强横狡诈的虚弱本质。三部曲力避刻板塑造，做到了在历史洪流中生动刻画人物，又通过人物来体现历史的厚度、深度和多维度，全面立体地呈现中国革命和中国社会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

《大决战》的配乐以纯器乐为主，其中的名曲《江山如此多娇》大气磅礴，传达出时代的气韵和历史的厚重感，将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情绪与历史洪流的壮阔意象转化为流动的旋律，让观众在情感的凝聚与释放中感受到“大美不言、成理不说”的艺术魅力。总体而言，三部曲气势阔大又细节精准，真实质朴又旨意深远，好看、耐看又耐人寻味，是中国电影史上光辉灿烂的经典。

红色经典电影是前辈艺术家们才华、心血与爱国情怀的凝结，是展现英雄叙事、奋斗精神与革命文化的典范。新时期的电影创作，要从典范中汲取经验和灵感，善用、巧用、活用生活原型和文学作品的故事性与革命性元素，遵循电影艺术的规律并进行别开生面的创造。小说、戏剧、史实素材需通过镜头重新进行编码，充分发挥电影媒介在时空表现、视听效果与细节表达上的独特优势，让往昔的红色故事焕发出新的活力，带给观众全新的观赏体验、思想启迪和精神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