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与“奇胜”的辩证法

　　“正合”与“奇胜”的辩证法

　　■毛炜豪

　　《孙子兵法》写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从更加广义的角度理解，“正兵”通常循规蹈矩，符合传统战争认知，往往在敌意料之中;“奇兵”往往剑走偏锋，打破传统战争认知，所以令敌意想不到。在战争形态快速演变的今天，对二者的内涵和关联进行深入思考，对于指挥员拓展认知边界、提升指挥素养，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奇正相对

　　从认知的角度看，奇与正往往是相对而言的。没有绝对的奇招，也没有绝对的正招，是奇是正，要看具体的实施主体和实施对象。对于己方司空见惯的战术，对手却从未见过或想到过，那就是“己之正、敌之奇”;反过来，对手常用的战术，自己却闻所未闻，那就是“敌之正、己之奇”。

　　作为指挥员，最理想的场景是，己方的正却是对手眼中的奇;最糟糕的场景是，己方的奇不过是对手眼中的正。以伊拉克战争为例。2003年3月下旬，阿拉伯国家常见的“夏马风”导致伊拉克地区出现巨大的沙尘暴。伊军基于海湾战争中获得的经验，认为此次“夏马风”所导致的巨大沙尘暴可以使其避免遭受美军的空中打击，是对美军发动反击的绝佳时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当伊军利用沙尘暴的掩护开始机动并试图攻击时，却没有意识到，其一举一动都被美军监视着。很快，伊军坐标信息便被传给了美军轰炸机和战斗机，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轰炸，导致伊军伤亡惨重。该战例中，伊军自以为实施的“奇兵”，在美军几乎单向透明的战场侦察情报优势下，却变成了“正兵”。这说明，在巨大的技术代差面前，奇兵、奇招无从谈起。“奇胜”的前提，是有效隐藏企图和行动，与对手在同一个维度作战。

　　奇正内同

　　任何作战行动，都不能违背基本的作战原则，如以强击弱、以多打少、以快制慢等。常规作战如此，出奇兵、用奇招同样如此。因此，从制胜机理的角度看，奇与正底层逻辑相同，二者内核一致。

　　例如，1958年，我军组建了包括导弹二营在内的第一批地空导弹部队。二营组建后，认真钻研装备性能和敌机特性，在1959年10月7日首战告捷，击落一架RB-57D高空侦察机。此后，敌人改用性能更加先进的U-2高空侦察机。二营不断在实战中总结经验，通过反复测算、推演、大胆革新，首创“近快战法”，将原来需要8分钟的战斗操作时间缩短为8秒钟。之后，我地空导弹部队先后5次击落入窜大陆的U-2型高空侦察机。其中，仅地空导弹二营就击落3架，创造了世界防空史上的奇迹。

　　该战例中，地空导弹二营能够出奇招、收奇效，并没有用什么新奇战术，其主要举措只是简化了指挥口令和操作程序，缩短了整体反应时间，才实现了“以快制慢”。此时的“奇胜”只是突破了经验的边界，但并没有突破认知的边界，依然符合基本的军事法则和普遍的战争规律。

　　奇正相生

　　正代表的是人们所熟知的战争经验，奇则是这些战争经验之外的新的战法和行动。如果说正代表一个战争认知的“圆”，那么奇就在这个“圆”的外面;当奇兵、奇招被人们所熟知，这个“圆”的范围就会扩大到覆盖奇的区域，此时的奇已经转化为正。

　　例如，在冷兵器战争时代，步兵方阵正面对抗，骑兵可以通过中央突破、翼侧夹击等战术左右战场局势，此时步兵为“正兵”，骑兵就是“奇兵”;在冷兵器战争时代末期，骑兵采取集团冲锋，步兵、炮兵却可以通过各类火器正面拦阻，并给对手造成重大伤亡，此时骑兵已成“正兵”，步兵、炮兵则变成“奇兵”;在热兵器战争时代末期，步兵、炮兵采用“大炮一轰、步兵冲锋”的典型步炮协同战术，却敌不过对手坦克装甲集群的快速冲击，此时步、炮又沦为“正兵”，坦克则变成“奇兵”;在机械化战争时代末期，地面装甲集群数量再多，也不敌对方强大的空中火力，而制空优势则取决于制电磁权，此时传统的坦克和飞机已成“正兵”，电子战飞机和预警机则成为新的“奇兵”。时至今日，从世界局部战争实践来看，有人装备正在变成“正兵”，无人装备则大有演变为“奇兵”之势。

　　从战争认知的角度看，似乎正的范围不断扩大，奇的范围不断缩小。但是，正与奇存在的空间并不单一，而是多维的。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从机械化到信息化、智能化，战争的维度不断拓展，对抗的装备不断更新，每一项颠覆性技术的出现，都会创造出新的战争认知空间。在传统层面，旧的正不断被颠覆，而在新的战争形态下，新的正却持续被创造，这个层面也孕育着更多的奇。

　　奇正互补

　　从实际作战的角度看，会发现“奇胜”离不开“正合”，或者说，只靠奇，很难取胜;只有奇正互为补充、相辅相成，才是胜战之道。

　　四渡赤水就是最佳例证。1935年1月，红军长征到达遵义地区，兵力仅3万余人，而国民党集结了40余万人围追堵截。红军一渡赤水，原计划渡长江北上，但遭敌封锁——红军想得到，敌人也想得到，随后红军暂缓渡江，脱离追敌，隐蔽进入敌设防空虚的扎西地区，算是“正中之奇”;二渡赤水，回师遵义，打得敌人措手不及——红军想到了，敌人没想到，算是“正外之奇”;三渡赤水，佯作北渡长江诱敌合围——敌人以为想到了，其实没想到，可称“欺敌之奇”;四渡赤水，兵锋直指蒋介石坐镇的贵阳，迫使滇军前出“救驾”——敌人就算想到了，也只能乖乖就范，堪称“迫敌之奇”。这四奇，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一层更比一层奇”。

　　但是，这四层“奇胜”，都需要“正合”的辅助和支撑。一渡赤水前，经历湘江战役惨败，伤亡巨大、士气低落，部队不溃不乱，靠的是强大凝聚力;二渡赤水后，强攻夺占天险娄山关，激战歼灭遵义援军，靠的是顽强的战斗力;三渡赤水前，党中央成立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的“三人军事指挥小组”，使红军行动更加机动灵活，靠的是自身有效的纠错机制;四渡赤水后，从云南横渡金沙江，在仅有七只小船且水流湍急的恶劣条件下，渡江持续九天九夜，没有损失一人一马，靠的是周密组织和严明纪律。红军拥有这些优势，靠的不是奇招妙招，形成也非一朝一夕，而是平时在组织建设、思想教育、作风养成等各个方面高标准、严要求，把民族救亡作为己任，最终才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在如今这个技术快速迭代、战术不断更新的时代，作为指挥员，不仅要了解当下最新的战法战术，不断拓展自身的正，更要搞清战术原理、研究敌人心理，在深悟正的基础上出奇兵、用奇招。唯有如此，才能将奇正之道真正转化为胜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