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与《东方朔画赞碑》

《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碑》，现存于山东省德州市陵城区文博苑，为唐代名臣、书法家颜真卿所书，系国家一级文物。碑高2.6米，宽1.03米，厚0.22米，四面刻文，碑阳和两侧为西晋文学家夏侯湛所撰《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并序》，碑阴为颜真卿亲撰《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碑额为篆书，阴额为隶书，正文为楷书，篆、隶、楷集于一碑，这在颜碑中十分罕见。此碑高大宽厚、样式古朴，字体端庄雄健、峻峭遒劲、气势开张，为不可多得之书法艺术珍品。因碑文的内容为对汉代东方朔的评价和赞誉，故简称《东方朔画赞碑》。

颜氏家族本籍琅玡临沂，南北朝时著有《颜氏家训》的颜之推是颜真卿五世祖。自颜之推起，颜氏家族就已徙居京兆长安。颜真卿生于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年），得益于良好家族文脉，他博览群书，文采斐然，“有词藻，尤工书”。玄宗天宝元年（742年），颜真卿中科，从此步入仕途，官至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武部员外郎等。天宝十二年（753年），因受杨国忠排挤，被贬出任平原郡（治所地位于今山东省德州市陵城区）太守。平原郡属已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管辖范围。安禄山对朝廷委派来的官员，都是采取利诱拉拢的策略，自幼深受家训熏陶的颜真卿自是不肯与之同流合污，但他注重方法策略，表面不张扬，暗中积极备战。他时常会同一众文人诗友，聚在一起吟风弄月、饮酒写字、编撰书籍。同时，他又假托阴雨不断，以预防洪灾为名，积极登记壮丁、疏浚河道、囤积粮草、高筑城墙（至今唐代城墙在当地仍有留存）。颜真卿和任常山郡太守的堂兄颜杲卿书信频密、遥相呼应，在两兄弟努力下，平原、常山两郡被打造成河北重镇，安史之乱爆发后成为叛军后方两块难啃的骨头。

天宝十三年（754年），此时的安禄山反意已决，他派人赴平原郡游说颜真卿。颜真卿假作懈怠松弛，带使者饮酒泛舟。在与使者同游东方朔故里时，见书有夏侯湛赞文的东方朔碑已残缺漫漶，便亲书赞文，重刻石碑。使者认定颜真卿不过是一介文人，对安禄山叛军不会构成威胁，便未对他特别重视。

颜真卿书此碑时正值盛年（45岁），书体笔法已臻于成熟。出于历史的巧合，此碑集三个不同时代的历史名人于一身，因此享有“三奇”美誉，即奇人——东方朔、奇文——夏侯湛赞文、奇书——颜真卿书法。“三奇”珠联璧合，交相辉映，堪称中国文苑一株奇葩。特别是其中颜真卿的书法，苏轼评曰：“颜鲁公（颜真卿封鲁郡公）平生写碑，唯《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当代书法家欧阳中石认为，此碑“字满格充盈，无行间字距之空白，然而字字伸展松动，未曾流于板滞，当是大字榜书之极轨”。

终于，“渔阳颦鼓动地来”，安禄山起兵造反。河北诸郡官军几乎都不战而降而逃，一时间“河朔尽陷”。唐玄宗哀叹：“河北二十四郡，竟无一忠臣！”但他此时不知，颜真卿治下的平原郡正在坚守城池、顽强抵抗。直到颜真卿派人突出重围到长安报告战况，玄宗得知消息既惊且喜：“朕不识颜真卿形状如何，所为乃若此！”

颜真卿不仅忠贞为国，而且富于谋略。平原郡周边地势平坦，无险可守，颜真卿命人用当地黏土烧制成坚硬球状，布于叛军骑兵必经之路上，致其人仰马翻；或于从城墙上发射，作为城防利器。至今当地仍不时出土此类“武器”的遗存。

安禄山大军直驱潼关，后方空虚。颜真卿瞅准时机，毅然出击叛军后路，一时间河北诸郡纷纷响应，这其中包括常山郡太守颜杲卿。颜杲卿设计斩杀叛将，传檄河北诸郡共同抗敌平叛。就在河北形势好转之际，朝廷内部一些将领却心怀鬼胎，只图保存实力，手握重兵却坐视河北义军陷于叛军重围。因孤立无援，颜杲卿在常山郡城破被俘，颜氏家族30余人被杀害。

噩耗传来，颜真卿悲痛异常，却因战事危急，无暇也无力处理后事。直到两年后才得以派人寻访亲人尸骨，将颜季明等人归葬长安凤栖原祖茔，并援笔作文，写下《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即后世名篇《祭侄文稿》。书写此文时，颜真卿悲愤填膺、椎心泣血、肆意挥笔，根本无心经营笔墨，还不乏涂涂抹抹，纯粹是平日书法功力的一气呵成和自然流淌。恐怕颜真卿自己也未曾料到，这篇边措辞、边下笔的作品，在后世与王羲之《兰亭序》、苏轼《黄州寒食帖》一起，被誉为“天下三大行书”。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陷入长久而混乱的藩镇割据。782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宰相卢杞与此时已为朝廷重臣的颜真卿不睦，他居心叵测地向唐德宗上奏：“颜真卿四方所信，使谕之，可不劳师旅”，怂恿德宗让颜真卿去劝降李希烈。昏聩的德宗居然同意。诏令一出，满朝皆惊——这对于颜真卿来说，几乎是意味着有去无回。颜真卿对此自是更为清楚，但他一生光明磊落、忠贞为国，哪怕此时已年近八旬，哪怕明知前路是深渊火海，也只说一句“君命也，焉避之”，就领命而去。到达淮西后，李希烈诱劝颜真卿做他的宰相，颜真卿怒斥：“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辈诱胁乎！”之后，李希烈又屡次威逼，颜真卿始终不屈不挠、不为所动。在被囚的牢中，他准备好给德宗的遗书、自己的墓志和祭文。最后，李希烈在行将兵败之际，将被囚近两年的颜真卿缢杀。

颜真卿以自己光明坦荡的一生，乃至最终以生命，向世人诠释了颜氏一族平实家训中所蕴含的家国大义。这种凛然大义，贯穿于他一生的为官、为人，也蕴藏在他所开创的“颜体”之中。颜真卿其人笃实纯厚、忠烈公明，死后追赠司徒，谥号“文忠”；其书雄健劲拔、遒劲严正，与柳公权并称“颜筋柳骨”，二者浑然一体、不可或分。后世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不仅是因为他的书法功力和贡献，更在于他的磊落人格、刚正品行和家国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