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腊子口,把围追堵截抛在身后
腊子口战役遗址今日风貌
两山对峙,青天一线。激越的河水从峭壁之间奔流而下,直至消失在峰后。
最初,这里是没有路的。
腊子口,藏语意为“险绝的山道峡口”,自古为甘川古道之咽喉。柏油公路穿山而过,“七一”前夕,记者驱车来到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县,踏访这座红军曾经浴血奋战的险关。
山 河
站在今日腊子口战役遗址,举目望去,隘口之险峻尽收眼里。刀劈斧砍似的山崖将天空合围,沉沉地压在头顶。两侧峭壁上,嶙峋的石块层层叠叠,树木从缝隙中肆意生长。
夏初,站在腊子河河边,一丝凉意扑面而来。
松木掩映下,清澈的水面闪烁着太阳的光辉。耳边响起泠泠水声,令此时的峡口更显幽静。
置身于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记者恍然发现,除了经年流淌着的这条河,眼前的一切,都不可能是86年前的样子。
1935年9月16日那个下午,自北向南涌流的腊子河河水寒凉刺骨。对于决心攻关北上的红军来说,激越的水声听来必然是一派肃杀的气象。
此刻,距离红军踏上远征的路途已过去近一年时间。在这一年里,他们冲破了百万国民党部队的围追堵截,征服空气稀薄的冰山雪岭,穿越渺无人烟的沼泽草地,一路坎坷走到了这个被称为“人过腊子口,如过老虎口”的险关前。
当时,两山之间没有路,人只能走岩壁上用木板搭建的栈道。
一侧是高耸的峭壁,一侧乃至脚下就是那冰冷的腊子河。传说,以前若是遇上两人带着马相向而行,想要通过,则必须协商将马推入河中。
通过腊子口的唯一通道,是一座宽1米的木桥。木桥长约8米,是隘口最窄处河水的宽度,连接着两侧的云崖栈道。
这就是兵家所言之“绝地”。在桥的一侧守住腊子口,确能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如今,我们站在昔日红军进攻的一侧,正对着桥对岸那高大的碉堡。不难想象,国民党军队重机枪喷吐的金属风暴,足以覆盖这片面积不过二百余平方米的隘口。
半个世纪后,美国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重走长征路,在其著作《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对腊子口惊叹不已:今天任何一个能亲眼看到腊子口的人都会认为,这个据点是牢不可摧的。
此役之艰难,远超出平常人们的想象。9月16日下午4时,冲锋号吹响。由于地形狭窄,枪林弹雨中,红四团几次连续进攻都无法靠近桥头。
此时,又一个警报传来——国民党军两个团的兵力正在赶来增援,将于次日抵达战场。
“天险”当前,“楚歌”四起。然而,在这些翻越了雪山草地的红军勇士心中,就没有什么牢不可摧的关隘!
现在,我们观察腊子口遗址那座仿建的碉堡可以发现,碉堡上面没有顶盖。敌人以身后高耸的绝壁为最坚实的屏障,认为不可能有人从悬崖上方发起攻击,因而把火力全都集中在正面。
在国民党守军看来,想破腊子口,除非神兵天降。
当时,战斗已至凌晨,红军必须在拂晓前拿下腊子口!红四团团长黄开湘和政委杨成武决定派人攀上悬崖,利用敌军防御体系的漏洞,迂回至敌人后侧发起攻击。
夜色中,一名小战士站了出来。他骑马渡过冰冷的河水,在漆黑一片的山崖背后,独身一人,用一根带铁钩的长杆,发起了一次勇敢者的攀登。
在历史记载中,这个没有留下真实名字的小战士,成为红军赢得这场战斗的关键人物之一。
此时,红四团仍在正面佯攻。待小战士成功爬上山顶,他把用红军绑腿做成的绳索系在大树上垂下来,让战友们陆续攀上峭壁。
三枚信号弹划破夜空,总攻开始。手榴弹从山顶纷纷砸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敌军立于桥头的碉堡被炸毁。
红军乘胜夺占独木桥,随后向峡谷纵深挺进,北上的道路被如期打通。
如今,我们走过桥,轻抚崖壁,昔日留下的弹孔清晰可辨。
攻下腊子口后,肖华欣然题诗:“绝壁巉岩挡不住,神兵飞下万重山。”目光望向那座复原的碉堡,我们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小战士和战友们一道向着如梦初醒的敌人,发起了强攻……
在这场真实的战争史诗中,他们是从天而降的“神兵”,更是为了理想信念向死而生的战士!
狭路相逢勇者胜,从来都是这支军队战胜一切困难的精神利剑。
看着身旁清亮见底的腊子河,我们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血与火的夜晚。炮火映照下,面前的同一条河流,鲜红遍染。
长 路
“晨曦中……红军勇士们簇拥着战旗站在腊子口上欢呼,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都沐浴着血色般的霞光。”多年以后,杨成武将军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
通过腊子口,沿着新修建的栈道向北行进,我们仿佛体会着红军当年胜利后的喜悦。
途中,有许多松树从页岩构造的山崖上生长出来。走上几步,就能看到前方有红色的五角星装饰物挂在松枝上,闪闪发亮。此情此景,记者想起一个在当地广泛流传的故事。
腊子口战役结束后,牺牲的红军将士被就地安葬。神奇的是,就在这个地方,第二年长出了五棵枫树。秋日,每一片树叶都像一枚鲜艳的红五星。
走在栈道上,望着前方的一颗颗闪耀的“红五星”,记者明白,当年的战士们能如此坚定走在无比艰险的道路上,心中一定也怀着一枚红五星。
如今,人们知道,腊子口战役是红军在长征途中打下的最后一道天险。而在当时,对于这支北上的队伍,他们并不知道攻下这道难关之后,前路是否还有险隘。
过了腊子口,向北及至哈达铺。在这座处于陇南宕昌县的普通小镇,毛泽东从一张《大公报》上得知,陕西北部尚有苏区根据地存在且非常活跃。
这一消息使迷茫中的红军找到了希望。也正是在这里,毛泽东作出了向陕北进发的战略决策。
千里岷山,如一条虬龙,上接陇右,下连巴蜀。“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今天,站在达拉梁上向南眺望,郁郁葱葱的山林顶部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白雪。
潜藏在这幅诗意画卷背后的,是人类历史上最悲壮的行军。
腊子口之行,“云贵川”这个名字深深留在每一个前来参观的人心里。腊子口战役纪念馆讲解员才让拉木每次向游客讲到这一段,都会红了眼眶。
“那个小战士只有十六七岁,中等身材,眉棱、颧骨很高,脸带褐黑色,眼大而有神……因为他入伍时没有名字,战友们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云贵川’……”杨成武将军的回忆录中,记下了那位独自攀登山崖的小战士。
多少情感都寄托于一个名字。“云贵川”,红军来到腊子口之前,转战之地又何止云、贵、川?血战湘江、强渡乌江、攻下娄山关、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
饥寒交迫、困顿不堪,他们来到这里时,没有人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关口要跨越,有多少敌人要消灭,只管迎头上前,逢敌亮剑。
今天,人们知道,正是这最后一道天险的胜利,让胜利之所以为胜利,让以往走过的每一步都没有失去意义。
这场从未有过的远征,先后经过十余个省,翻越18座大山,跨过24条大河,历经一场场血战,攻克一道道天堑,开创一桩桩奇迹。
长征胜利后,在瓦窑堡会议上,毛泽东曾提出过一个问题: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
答案无疑是:没有,从来没有!
从这个问题延伸下去,创下如此奇迹的军队,何尝不是一支从未有过的军队?
永远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站在一起,为人民开创幸福的新生活,这支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九死无悔!
习主席说,“长征是一次理想信念的伟大远征。”漫漫征途,是信念和毅力,支撑着这支军队一路走来,走向更加开阔的前路。
丰 碑
一座高大的纪念碑耸立在腊子口两山之间。
这座纪念碑高9.16米,寓意着红军于1935年9月16日攻打天险腊子口;宽2.5米,象征着二万五千里长征。
碑前静默,山风穿过峡口呼啸而过,寄以无尽追思。
1993年,当地的许多村民都参加了重修腊子口战役纪念碑的义务劳动。那年,何江还是个7岁的孩子。从参与修建纪念碑的父亲口中,他第一次听到红军的故事。
如今,腊子口镇人民武装部部长何江和乡亲们一起挖掘红色旅游资源,将周边村寨打造成集生态观光、民宿体验、文化推广等功能于一体的文旅新村,让家乡发展迈上新台阶……
当年红军到达腊子口时,与当地的藏汉同胞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几十年过去,红军的故事始终在当地百姓中流传。
藏族少年杨当代成是从小听着长征故事长大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名叫“云贵川”的小战士。
17岁那年,杨当代成如愿穿上了军装。当代,在藏语中是老虎的意思。训练场上的杨当代成,确如猛虎下山般勇猛无畏。
那一年,杨当代成一举刷新了新疆军区大比武四百米障碍的纪录。成绩背后,是训练场上无数次的拼尽全力、挥汗如雨。每当杨当代成想放弃时,脑海中总会出现腊子口绝壁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为了新中国,他想都不想就甘愿牺牲生命,我训练苦点有啥难?”杨当代成咬咬牙坚持下来。
退伍后,杨当代成回到家乡,在人武部担任教练员。一批批民兵在他的带领下,传承红军精神,苦练过硬本领。
重走长征路,陇蜀千嶂依旧在。昔日红军行军的栈道已被平整的公路代替。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这条连通甘川和周边区县的交通要道几经拓宽,险要的几处关隘亦被破开岩壁、辟出坦途。交通条件大为改善,乡亲们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今日的腊子口战役遗址上,很多人专程前来缅怀先烈,来自全国各地重走长征路的人越来越多。旁边的210省道,来往车辆川流不息;远方的草地,更远方的雪山,亦有人一步一步前行、攀登……
越过天险,曙光初现。新时代的长征路上,我们步履不停。
文字撰稿:本报记者 卫雨檬
战地记者队记者 马嘉隆
通讯员 徐朝伟 张 强
融媒体制作:马嘉隆 卢东方 王所全
访谈专家:军事科学院 刘子君
无人机执飞:王所全
信念无法被封锁
踏访腊子口归来,记者与军事科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研究院解放军党史军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刘子君进行了交流。
记者:面对天险腊子口,红军当时是否有其他选择?
专家:腊子口是红军长征北上途中最后、也是最险要的一道关口,位于甘肃省迭部县东北、岷县以南,是四川通往甘肃的重要隘口。
如果红军拿不下腊子口,将面临三种选择:一种是被迫掉头南下,重走雪山草地;第二种是改道西进,绕道青海,前路漫漫,凶吉未卜;第三种是改道东进,取道汉中,进入国民党军重兵布好的“口袋”,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这些选择对红军实现北上的战略意图均极为不利。因而,突破天险腊子口是唯一的出路。
记者:夺取腊子口对长征胜利有着怎样的意义?
专家:腊子口战役,是红军长征途中著名的硬仗之一,也是出奇制胜的一仗,是红军进入甘南的关键性一仗。
夺取天险腊子口,红军打开了北上的通道,彻底粉碎了蒋介石企图把红军困死、饿死在雪山草地的阴谋。正如聂荣臻后来评价这一战役时说:“腊子口一战,北上的通道打开了。如果腊子口打不开,我军往南不好回,往北又出不去,无论军事上政治上,都会处于进退失据的境地。现在好了,腊子口一打开,全盘都走活了。”
记者:史料记载,腊子口战役之前,有藏族土司开仓放粮支持红军。当时,藏族同胞为什么拥护红军?
专家:红军进入甘南迭部县境内时,甘南卓尼第19代土司杨积庆悄悄将辖区内的粮仓打开,让缺粮的红军一下子就获得了20多万公斤粮食的补给,有力地支持了红军拿下天险腊子口。
无论走到哪里,红军将士始终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在俄界,红军把村寨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用过的东西归还原处,损坏的给予赔偿。在腊子口朱立村,红军宁肯住在露天草坡,也不打扰群众,还帮群众砍柴、干农活。在临潭旧城,红军炊事员拿盐换菜,从不白拿老百姓的东西。红军以实际的行动,获得了当地藏族群众的信任和支持,被称为“不压迫番民的红汉人”。
记者:长征途中大大小小的战斗里,涌现了许多像小战士“云贵川”一样英勇的官兵。是什么支撑着红军不畏艰险、舍生忘死呢?
专家:崇高的理想、坚定的信念是红军指战员克敌制胜的决定性因素。
长征的胜利,靠的是红军将士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任何敌人所压倒、征服一切困难而不被任何困难所征服的英雄气概和革命精神。
心中有信仰,脚下有力量。邓小平同志对此曾说过:“过去我们党无论怎样弱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一直有强大的战斗力,因为我们有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念。有了共同的理想,也就有了铁的纪律。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这都是我们的真正优势。”
文章来源: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黄杨